子全部變成灰白色的了,像掛在嘴唇上的一串鼻涕。
一九八八年,趙大隊長早已落實了政策。聽說後來還補了他在“文革”中被停的工資,待遇上也有很大的改變,但沒有給他解決新房子,他們一家,或者說兩家仍然住在老宅裡。趙大志那善良的外婆,如今只留下一張照片掛在家中的牆上,而且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是掛在大姨家裡。
成虎看著老奶奶的照片,心裡感慨萬千。
這時,趙大隊長走了進來,他要問成虎的和他大姨子一樣,也是拆遷的問題。
老宅裡還有一個河南侉子,叫孫拽子,住在後花園旁由過道改成的屋子裡。孫拽子早先是個國民黨軍官,跟共產黨打仗時掉了一隻胳臂,後來成了歷史反革命,坐了十幾年牢。刑滿釋放後,又回到老宅,在搬運公司拉板車,每天在趙大隊長家門口來來往往。
早先,趙大隊長看到孫拽子就要橫眉冷對,孫拽子也總是低著頭進出。後來,孫拽子摘了帽子,慢慢地頭也抬了起來,見到趙大隊長,就有點陰陽怪氣的。再後來,改革開放了,孫拽子說,他的那隻胳臂不是跟共產黨打仗打斷的,而是打日本鬼子受的傷。
趙大隊長和孫拽子都喜歡喝酒。孫拽子幹體力活,多勞多得,收入比趙大隊長還多一些,他家飯桌上出現肉的時候比趙大隊長家多,喝的酒也比趙大隊長的好。趙大隊長心裡就更不平衡了,常常望空罵娘。
趙大隊長退休後有一段時間閒在家裡,孫拽子拉板車靠天吃飯,天陰下雨的時候也閒在家裡,有時候,整個後院白天就這兩個死對頭在家。慢慢地,兩個人就“國共合作”了,合作的專案就是下棋。
兩個人都是臭棋簍子,可都好下棋。兩個人之所以能夠合作,也是因為沒有人願意和他們這樣的臭棋簍子過招。他們兩個下棋的時候,倒總是津津有味,邊下棋邊鬥嘴。
趙大隊長惡狠狠地說:“我吃了你的炮!”
孫拽子咬著牙說:“我先殺你的馬!”
趙大隊長好悔棋:“別急,別急,我沒看見。”
孫拽子怎會善罷甘休:“不行,不行,共軍打仗,就是不講章法。”
趙大隊長生氣了:“白貓黑貓,能抓老鼠就是好貓,管什麼章法不章法。你們國民黨八百萬軍隊,不是都讓我們吃了嗎?”
於是,兩人吵起來了。
吵到嚴重的時候,還會掀了棋盤,掀棋盤的多是趙大隊長。他說:“現在是共產黨當家,你還翻了天了!”
吵歸吵,第二天又會接著下。
聽到老宅要拆的訊息,兩人都沒心思下棋了,各自想著自家的事。共產黨的趙鐵柱,國民黨的孫拽子,兩家住房都很困難。
已經變得很小的後院,平時白天大家曬曬衣服,晾晾東西。晚上,孫拽子和曹老四的三部大板車差不多把整個院子都佔滿了,而且有一部已經放到了趙大隊長家的窗邊。
多年來,老宅雖然沒有發生多大變化,老宅的周圍卻已經面目全非了。市商業局的辦公樓不但佔了後花園的一大半地方,還一直將圍牆砌到老宅的廚房邊,僅留下了一條一人小巷供人進出。前進的人一般不到後院來,後院的人更少到前進去。時間一長,老宅的後院和前進,就好像是兩個世界。只有孩子們在“一人巷”裡穿進穿出,到後院玩耍。
前進鬧狐仙,後院的人只是風聞,沒有感受到那種緊張的氣氛,酒照喝,娘照罵,棋照下。但是這天晚上,後院也出了一件怪事。
孫拽子又喝醉了。他喝醉了喜歡罵人,但只罵家人,先罵小孩,後罵老婆,那天不知怎麼開始罵丈母孃。孫拽子的丈母孃可不是省油的燈,她一個寡婦,在碼頭上擺小煙攤,能混過來,全靠三寸不爛之舌,罵倒了多少心懷不軌的人。其實,這也是弱者保護自己的一種方法,她用罵把自己裝扮成一個“母老虎”,保護自己和女兒。
雖然她一天比一天老,但罵人的功底還在。那天孫拽子喝醉了酒罵著罵著,竟罵到老岳母的身上了。
“人家說你一朵鮮花插到我這牛屎上了,我還是一棵青樹栽到你媽媽這堆牛糞上去了,而且還是幹牛糞。”孫拽子是丘碧霞的倒插門女婿,但別人聽了這話,好像是岳母佔了他的便宜。
沒等丘碧霞開口,他的岳母就上陣了:“砍頭的!老孃是幹牛糞,你就是癩蛤蟆,還少了一條腿的癩蛤蟆。你這樣黑了心,還要掉一條腿!”
這時女兒心情就複雜了。一邊是母親,一邊是丈夫。罵誰,都和自己有關。可是母親這句話也罵得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