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趙大隊長的二兒子趙大志是同班同學,而且非常要好。趙大志在武漢大學畢業後,留校當了老師,回家很少,總是託成虎代為照顧他們家。趙大隊長一家,也把成虎當做自家人,趙大志的弟弟都喊成虎“三哥”,因為成虎比二哥趙大志的生日小。
趙大隊長的大姨子,也就是趙姨的姐姐正在後院收衣服,遠遠地看見成虎,就問:“是小成嗎?”
成虎答應了一聲:“大姨,是我。”
大姨說:“小成,我問你一件事,來,到我家坐一會兒。”說著,就把成虎往家裡拉。
這時,趙大隊長聽見成虎來了,就喊了一聲:“小成來了?”
大姨和趙大隊長住對門,趙大隊長一家住在東面,大姨一家住西邊,中間是通後門的過道。
大姨把成虎拉到家裡,問:“小成,你是記者,訊息靈通,這老宅拆遷的事,怎麼一直沒有動靜呢?”
成虎說:“據我所知,現在還在規劃之中,規劃一定,就要調查摸底,然後和原住戶談判,談判好了才能拆遷啦。”
大姨說:“哎喲,早點拆吧,這房子一天都住不下去了。”
成虎說:“恐怕不會那麼快,牽扯到這麼多住戶呀。”
大姨又問:“小成啦,像我們家和老趙家,能分幾套房呢?不會把我們算成一家吧?”
這是大姨的一塊心病。她二妹和趙大隊長結婚後,她們全家都跟著住到老宅的後院來了,所謂全家也只有姐妹兩人和她們的母親。直到現在,在房管所的登記上,只有趙鐵柱一個人的名字'奇Qisuu。com書',而沒有大姨和大姨夫的名字。所以她一直擔心拆遷後只還給他們一套房。
大姨說:“唉,老太太死後,我們就是兩家人啦。老趙家三兒一女,全都成人了,房子怎麼還不夠住,不會把我們和他們家算成一家吧?”
成虎抬頭看見牆上掛著大姨的母親、趙大隊長岳母的照片,這位老太太善良一生,卻沒有善終。大姨的話,他都沒聽見。
趙大隊長與他的岳母年齡相差無幾。“文革”中,趙大隊長受到衝擊。趙大隊長所在的建築公司,是造反派鬧得最厲害的單位。有一天成虎上街,看到建築公司的造反派把公司裡所有的“走資派”都押在大卡車上游街。每一個人胸前都掛著一個大牌子,牌子上寫著他們的名字和罪行,名字上還用紅筆重重打了叉。
成虎看見趙大隊長也在車上,他胸前的牌子上寫著“道德敗壞的趙鐵柱”。在成虎的心目中,趙大隊長可是一個英雄人物,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中出生入死的老革命老八路。
成虎小時候喜歡聽兩個人講故事,一是聽曹老三講武俠故事,一是聽趙大隊長講戰鬥故事。曹老三講的是武俠書上的,是別人的故事,趙大隊長講的則是自己的親身經歷更吸引成虎。夏天乘涼的時候,成虎看到趙大隊長身上有好幾個傷疤,印象最深的是他右腰上的槍眼,從前面打進去,從後面穿出來,一前一後兩個圓圓的紫色疤痕。成虎還看見過他的軍功章,有十多塊。他對趙大隊長充滿著崇敬。就是像趙大隊長這樣的,拋頭顱,灑熱血,才換來今天的新中國。今天,怎麼會把他們五花大綁著遊街?
遊街的車開得很慢,成虎一路小跑地跟著,眼睛直直地盯著趙大隊長。儘管成虎那時才十來歲,可無論趙大隊長胸前的牌子上寫著什麼,無論高音喇叭裡怎樣控訴他的罪行,成虎根本就不信。他一直就這樣跟著,趙大隊長看到了成虎,又無奈地把頭垂得更低,汗水一滴一滴地掉下來。成虎難過得直想哭。
可給成虎更大的衝擊是遊行結束以後。成虎跟著卡車進了建築公司的院子。他看到了揭發趙大隊長的大字報,感覺一股鮮血直衝到頭上,人都有點蒙了。
大字報上說,趙大隊長和他的岳母胡搞,最後又娶了人家的女兒。後來造反派還把大字報貼到了趙大隊長家的窗下。趙大隊長的岳母,這位六十來歲的老人無法自辯,她用自己的方法處理了這件事。
那天早上,她給家人燒好了早飯,脫下身上那件半舊的棉襖,蓋在熟睡的小外孫身上,走出後門,撕光了牆上的大字報,扔進后街的公共廁所,然後在廁所裡上吊了。這是成虎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一個人的死。他陪著趙大志給外婆送葬的時候,大志懷裡抱著那件舊棉襖,他要給外婆穿上,他說外婆上路的時候太冷。大志一路悽慘地喊著外婆,在墳地久久地跪著不起來,成虎也一直陪著跪著,淚流不止。
老奶奶死後不久,趙大隊長就被放了回來。他那原先黑黑的小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