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誠是個什麼人,但都知道香港人會做生意。程基泰說:“是呀,我們見到的香港人都是老闆。”
錢啟富說:“聽說廣東人都有海外關係,有海外關係就有錢啊。”然後指著程基泰說:“老程家也有海外關係。”
黃先生笑笑,喝了一口酒說:“廣東人有海外關係的是比內地的多,但有海外關係不等於有錢。你們知道嗎,最早廣東人到海外去叫什麼?叫賣豬仔,就是到國外去打工,當苦力。”
程基泰淺淺地抿了一口酒,不插話,顯得很有修養的樣子。
錢啟富沒有什麼酒量,多喝了兩口,話就不由自主地多了:“那怎麼我們見到的廣東人都有錢,比如黃先生您。”
黃先生哈哈大笑起來,用桌上的餐巾擦了擦眼睛和嘴巴,說:“不是這樣的,我也不是很有錢,但有一點。廣東人和徽商一樣能吃苦,廣東人會賺錢,用一句現在的話說,叫有經濟頭腦。我十五歲的時候,家裡人就把我送到泰國去學做生意,家裡有一位親戚在泰國開了一間古玩店。當學徒三年沒有工錢,但每年年終老闆會給一點‘利是’,你們內地人把它叫做‘紅包’,也對,‘利是’就是用紅紙包著的錢。老闆每年給的錢並不多,但不會交到你的手上,為什麼?怕你賭啊,嫖啊,吸毒啊,花光了連家都回不了。華人喜歡賭,多少人輸光了死在異鄉。老闆會將你的‘利是’放到另外一家店鋪裡入股,等到你出師了,就有了一點小積蓄,你可以把它拿出來,做小生意的本錢。”
錢啟富很有興趣地問:“老闆為什麼不放在自己的店裡呢?因為你學的就是店裡的生意呀!”
黃先生說:“這就是我們潮州人的生意經,放在自己的店裡風險就大了,如果店子經營不好,那不師徒都沒有了生計?放在別的店裡,是為了減少風險。”
錢啟富和程基泰似懂非懂地點頭,覺得這個黃先生一定很會做生意。
接下來,黃先生就問他們最富有的徽商都集中在什麼地方。
這個問題錢啟富最清楚。他手舞足蹈地講了自己當年和父親到徽州去,看到的大房子和一個一個的古村落。黃先生興奮得不停地給錢啟富倒酒,反而把程基泰冷落在一邊了。
錢啟富喝得面紅耳赤地問:“黃先生準備住多久?”
黃先生說:“可以住一段時間,就想去徽州看看。”
錢啟富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說:“行,我帶你去。”
程基泰在一旁提醒道:“黃先生,您不是要找投資專案嗎?”
黃先生也喝得有點多,他搖著手說:“那不急,那不急。”
程基泰想,怎麼能不急呢?人不能玩物喪志呀,我得幫幫他,明天去市政府打聽打聽。
錢啟富喝多了一點,回到家裡就躺下了,朱銀娣一邊幫他脫衣服,一邊罵:“你也沒有酒量,不要錢的酒就猛喝,傷的是自己的身體。”
錢啟富說:“見識短,見識短,今天我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呀!”
“知己?程小開那窮樣,每天有碗飯吃就不錯了,還能給你介紹一個什麼知己?”
錢啟富閉著眼睛制止朱銀娣:“你別瞎說,這次程小開介紹的是一個真正有來路的人。”
朱銀娣問:“什麼來路?到底是什麼人?”
錢啟富已經開始打呼嚕了。
第二天,錢啟富酒醒了,腦子也清醒了,和香港這位黃先生見面,喚醒了錢啟富做古玩生意人的職業敏感。舊社會做古玩生意的人,都善於察言觀色,一眼就可以看出走進店來的人,是來看的還是來買的。甚至能透過衣著、言談、舉止和神情,分析出客人的身份和職業,揣摩他買古玩是自己收藏,還是送禮,然後投其所好,把東西以最好的價格賣出去。比如有太太小姐來買翡翠,他先把她們的氣派誇一遍,然後再把她們的面板誇一遍,說這樣的面板戴什麼都好看。同時又在猜測她們會買多少價位的翡翠,再拿出相應價位的手鐲或戒指讓她們試戴。戴上以後,不是誇手鐲戒指好,而是誇太太小姐戴得好看。這樣一通誇,不但能讓她們非買不可,而且還不好意思還價。這時,他再主動給一個優惠折扣,讓她們樂滋滋地往外掏錢。
解放後,錢啟富的這一手沒有用了,到舊貨商店來買東西的人,沒有有錢人。錢啟富也是個窮人了。昨天坐轎車,進賓館,吃宴席,錢啟富想,啊,現在有錢的香港人是這樣生活的!他畢竟曾經是個精明的古玩商,透過一晚上的交談,他已經把黃先生揣摩得八九不離十了。這位黃先生對徽州那麼感興趣,絕不僅僅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