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3 / 4)

小說:山南水北 作者:辛苦

張嘴完成所有的工序,日以繼夜地啄之咬之叼之喋之,該是一個怎樣艱苦卓絕的過程!它們看似沒頭沒腦,遊手好閒,自由散漫,但只要一到繁育的季節,為了構築一個產房,就不惜忍受最難熬的飢餓和疲乏,忍受最嚴酷的風雨和暴曬,哪怕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一個影子,也決不停止銜泥結草。在這個時候,它們成了全心生育後代的亡命之徒,而且從未打算從這種生育中獲取什麼回報。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曾被我視為陳腐過時的儒家倫理。我現在也許應該更正一下:它不過是一種普遍的動物倫理,更準確地說,是一種動物的本能。

可以想象,古代的儒生們與其它動物一樣,缺乏保育的成熟技術,面臨著生育成活率太低的危機。因是之故,他們想都沒怎麼想,就把繁衍後代當作了最高使命,把群類的存亡置於個人的苦樂之上,決不讓生命之鏈在自己這一環終止。在這一點上,他們既不是多麼聰明,也不是多麼愚昧,不一定多麼崇高,也不一定多麼庸俗,只是比有些人更動物化。他們是一些披著長衫和夾著書本的人形鳥雀,說出了動物圈的一條硬道理而已。

世界上所有的傳統文化都把生育神聖化。那些慶祝生命誕生的種種鼓樂、歌舞、香火、祈禱……看來不過是透出了一片鳥語,昭示著誰也無法究詰的天道。

想到這裡,我把幾隻鳥巢重新安放在林子裡,願它們的主人欣然歸來。

28 憶飛飛

姐夫是一個從國企退休的高階工程師,動手能力強,做雞舍,挖糞池,打竹椅,把每件事都當軍工業務定貨,力求優質品率百分之百。聽著滿院子的鳥聲,他似乎又有了一筆訂單,拿來鋸子、錘子以及卡尺,精心設計,緊張施工,用幾塊木板打造了一個尖頂鳥舍。裡面鋪設草須,相當於鳥類的席夢思。圓拱型門窗和門前的階臺,更有五星級賓館氣派,可供童話中王子和公主優雅出入。

我們興沖沖將它固定在一棵大樹上,一心等待粉紅色童話的來臨,等待一排排的鳥腦袋在視窗出現。可好幾個月過去了,這鳥舍一點動靜也沒有。很多鳥倒是來過的,也把它打量過的。但它們東張西望,心不在焉,很快又拍打著翅膀飛去,對歐式高尚住宅不屑一顧。

我們怏怏地頗為沮喪。

一天,地坪裡有一片落葉在飄動和跳動,引來狗和貓的圍觀和大呼小叫。我們湊上前一看,發現那不是落葉,是一隻羽翼未豐的乳鳥,眼睛還不能開啟,兩隻腳也站立不穩,嘴巴倒是奇大,以至整個腦袋就是一張嘴,一支向天空開放著的淺紅色肉喇叭,等待著救命的食物。我們檢視它的全身,倒沒有發現什麼傷——大概是被鳥它娘不小心遺落了。

妻子把貓和狗趕走以後,往它大張的嘴巴里滴了幾滴水,又掰開米飯,喂入幾個半粒,算是給它聊解飢渴。做完這一切,再把它裝進一個紙盒,放回室外顯眼的地方,希望母鳥回來時能夠一眼看到它。

一天過去了,院子裡的鳥叫特別多,不知在傳告和爭議著什麼。不過鳥媽媽一直沒有出現。妻子不免有些失望:“這媽媽怎麼當的?胖大嫂回孃家,半路上把娃娃丟了還不知道呵?”

兩天過去了,院子裡的鳥叫還是特別多,不知在傳告和爭議著什麼。不過還是沒有大鳥來認領。妻子更是氣憤:“怎麼這樣狠心呢?這樣的蠢婆娘虐待未成年子女,應該受到法律制裁!”

我說:“你是不是要到林子裡去給它們讀幾篇《人民日報》社論?”

我們將它取名“飛飛“,取飛來之義。餵養幾日以後,見它脫離了危險期,聲音漸宏亮,小翅膀開始撲動,便把它送到樹上的鳥舍裡。那裡有大鳥來往。我們希望它成為一個顯著目標,引起大鳥們的注意,儘可能把訊息帶給它的母親。我們希望它在同類的親情之中,至少能少一點孤獨和恐懼。

後來的事實是:它的嚶嚶叫聲在樹上消失了。我們以為它已經飛走,以為它已經回到母親身邊。但我們很快就發現飛飛的屍體飄浮在一個水池裡。根據現場的跡象來看,它曾經想飛走,但還不太會飛,可能撲騰了兩三下,最終一頭裁入了水池。

它是一個日日夜夜想找回母親的孩子。

是一個日日夜夜想進入天空的飛飛。

我後來從書上知道,動物有時也會遺棄甚至吞食自己的孩子——如果它們覺得這是淘汰弱小的必要,是保證種群強旺生命力的需要。根據這個說法,我不能不設想飛飛的另一種死因:它不是自己落入水池的,恰恰是被它母親發現以後,被母親有意投入水中。這個病弱的小傢伙,終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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