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髮出一聲慘叫,聽上去像貓的聲音。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三毛全身一震,已狂叫著朝慘叫的方向竄去,四蹄刨得沙土翻飛,蓬鬆長毛被疾風颳得緊貼全身,使它平平扁扁完全變了形。雖然它最後沒發現蛇,沒發現黃鼠狼,只發現一隻野貓越牆而去,但還是在草叢裡四處嗅,好一陣才罷手。它剛才一定是在擔心貓小弟的安危。
這使我誇了它好一陣,見義勇為和高風亮節的高帽子,一頂頂戴在它頭上。咪咪也許能聽懂一二,也許聽得有點不服氣。接下來的幾天,每天早上開啟大門,門外正當眼的地方,可能有血淋淋的一絲鼠腸或一隻鼠腿——這當然是咪咪的戰績,是它割下敵寇的首級,回頭向主帥部報功。我突然明白了,它有心留下這一口,無非是表示它沒有白吃飯,至少不比三毛草包到哪裡去。
比較麻煩的是,它割來的首級不但有鼠肉,有時也有雞肉或者鳥肉。這就是說,它一直不清楚自己110的職責範圍,一直把雞和鳥看作了有翅膀的老鼠。尤其是那種灰黑色的小東西,在它看來一定是老鼠的喬裝打扮,決不可放過和輕饒。我家的雞仔在它嘴裡好幾次減員大半,使我們後來根本不敢買小雞,尤其是黑毛小雞。我氣得大罵它踐踏法律。但它瞪著眼睛並不理解。
有一次,它叼著滿滿一口黑毛興沖沖地跑來,再一次引起公憤:你叼鳥做什麼?討打呵?我破口大罵一頓,嚇得它東躲西藏,嘴裡卻決不鬆口。我抄起樹棍猛追,又用泥塊連續射擊,打得它在林子裡亂竄,最後呼啦啦跳上了牆。但它還是死叼著小鳥不放,眼裡滿是委屈和困惑,對我不賞反罰大為義憤。
這一天晚上,它很晚都不回家,可能是已被一隻鳥塞飽了肚子,也可能是想狠狠地發一回脾氣。
43 山中異犬(1)
村裡人把狗也叫作“呵(讀去聲)子”。大概他們喚狗的聲音是“呵⌒呵⌒”,應聲而來的一團肉就該是“呵子”了。
這裡錄下一些呵子的事蹟:
賢爹家的呵子 賢爹這一天犁完田,還走沒到家,就聽見田壠對面割茅草的鄰居說,你快回去看看,你家的呵子剛才叼回去一隻兔子。
賢爹回到家裡,沒有看見呵子,也沒有看見什麼兔子,到屋外喚了三聲,也沒聽到呵子的腳步聲,不免有些納悶。這天夜裡,呵子很晚沒回家,不知道去了哪裡。
賢爹後來把這事忘了。十幾天後,他翻過兩座山,過了三條溪,走了十來里路,到出嫁多年的女兒那裡去看看,送上一點餈粑和幹筍。他聽女兒說,家裡的呵子十天前來過了,累得氣喘吁吁,尾巴低垂,嘴裡叼著一隻兔子,當然是給小呵子吃的——就是斷奶不久的呵子它兒。賢爹大為奇怪:這狗娘逮住了一隻兔子,居然還記著兩座大山以外的狗仔?更奇怪的是,女兒把狗仔抱來婆家的時候,狗娘並沒有跟著來呵。它如何識得路?如何找到了這一家?如何知道自己的骨肉就在這裡?
莫非是它平時聽家裡人說起這個地方,也聽出了個子醜寅卯?
有福家的呵子 這條呵子骨架大,從小就長著好多鬍鬚,是個少年老成的武士。它最會看家,平時逢主人不在,見外人上門來了,便不動聲色地跟著,既保持警覺,又不失禮貌。外人在這個家裡可以坐,可以睡,可以到處看,怎麼都行,就是不能觸控任何東西,否則立刻引來它的狂呼亂叫。如果你不趕快撒手,它必定猛撲上來咬住你的一隻賊手。
有福帶著呵子出門,從不怕丟失什麼東西。他幹活時在地頭脫下一雙鞋,一頂草帽,或者停靠一輛腳踏車,呵子立刻蹲在一旁守住,不管主人去了哪裡,也不論主人要去多久,它都會寸步不離主人的物品,一直等到主人回來。有一次,有福在田頭丟下一張犁,準備第二天犁田,沒料到呵子就把犁看住了,以為是什麼貴重的寶貝。有福回到家裡,很晚還沒看見呵子,後來想到了犁,打著雨傘到田邊一看,他家呵子果然在瓢潑大雨裡守著——其實沒有任何賊寇會打一張犁的主意。
有福在縣城遇上車禍的時候,呵子在家似乎有什麼感應,瘋了似地大叫,衝到公路上去見汽車就吠——這是鄰居們後來說的。它被一輛車繞過去了,被另一輛車甩下了,但還是對一切流動的鋼鐵盒子大舉進攻。最後,一輛運樹木的大卡車來不及剎車,終於把它碾在輪下,成了血淋淋的一攤肉泥。
村民們說,它這是以死“擋煞”,拿自己的命換主人的命。要不然,有福那一天騎摩托被汽車撞出一丈多遠,說什麼也不可能活著回來的,至少也要落個終身殘疾。
有福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