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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到學校裡去打聽教歌的女老師,打聽她為什麼對這些老歌情有獨鍾——這些怎麼聽都有些憂傷和沉重的歌。我得到的訊息是:教唱者是一位小姑娘,在這裡的四個月的代課已經結束,剛回縣城去了。
正當梨花開遍了原野,
河上飄著柔漫的輕紗……
小姑娘留下的歌聲不時在校園裡飛旋,如零散的薄公英隨風飄飛不知所往。它們帶去的種籽,也許會發芽,也許會枯滅,在血色殘陽下的黃昏。
48當年的鏡子
慶爹一進門就說:“你說這事怪不怪?波黑還在打來打去的。這聯合國怎麼就喊不住呢?”
我說:“要你不去買碼(私彩),你還在買。鄉政府喊了這麼多回,喊住了你麼?”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哼哼嘿嘿,換了個話題:“你說成思危怎麼這樣會講呵?好學問,真是好學問。講一兩個時辰,不打一下頓,也不喝口水!”
我不大熟悉成思危,更不知道這位北京的大人物最近說了什麼。說實話,每次見慶爹上門,我總是會從他嘴裡得知許多重要大訊息,彌補自己的孤陋寡聞。
說到姓成的,慶爹說成姓人很少見,八溪峒以前倒是有過一位。這就引出了一個故事。據說還是在民國時期,峒裡辦新學,有了第一所新學堂。一位姓成的女子從安徽逃難而來,在學堂裡臨時教書,教學生唱很多洋歌,人也長得漂亮,幾乎招引全峒的年輕女子前來學堂偷看,看她的明眸皓齒,還有小旗袍和洋口琴。
日軍攻打長沙的時候,常有一批批日軍飛機飛來,大概是借汩羅江為地面路標,前去轟炸國軍。當地政府接上峰指示,下令收繳所有的鏡子,稱鏡子可以給日本飛機打訊號,指方向,因此凡私藏鏡子者一律按漢奸論處。安微來的女教師常常梳頭,捨不得交鏡子,後來被人告發,入了縣衙大牢。據說告發者是本地一地痞,曾經拿光洋鋪滿一茶盤,請女教師去陪酒賀壽。女教師不從,撕碎了請柬。
地痞惱羞成怒,一狀告到縣衙門,說女教師教的歌是日本歌,吹的口琴是日本貨,有時上山去根本不是為了採什麼花,而是拿鏡子給日本飛機打訊號。這些說法越傳越邪。縣衙的主審官派人來搜查,果真搜出了女教師的鏡子,再加上一頓杖刑,逼對方屈打成招,最後把她當漢奸斃了。
狗官事後還誇耀:那婆娘太乖致了,照得我眼花。我若不重判,人家一定會說我好色——我一世清名豈不壞在她手裡?
這就是流傳很久的一件漢奸案。多少年後,女子的家人從安微前來尋屍,掘開女子的墳墓,發現棺木和屍骨都已化成腐泥,只有一顆心臟完整如初,甚至鮮活血色猶存,讓人們大吃一驚。山裡人傳說:那女子太冤了,所以一顆心怎麼也不死。
誣告者不久就患下大病,肚子脹得像面鼓。家人請來師爺抄寫佛經,以圖還願消災。沒料到第一個師爺剛提筆,手裡叭啦一聲巨響,毛筆逢中破裂,成了一把篾條,沒法用來往下寫。第二個師爺倒是有所準備,帶來一支結結實實的銅筆。這支筆破倒是沒有破,但明明蘸的是墨,一落紙上就便成了紅色,如源源鮮血自毫端湧出,嚇得執筆者當場跌倒,話都說不出來,得由腳伕抬回家去。
誣告者幾個月後終於一命嗚呼。
49 知情人
一位後生在鎮上做二手車生意,夜裡來我家玩玩,說到了電腦上網。我當即撥號上網,搜尋了一下桑塔納二手車的供求資訊,列印出來交給他,前後花了十來分鐘。他看著那幾頁紙,大為驚異,說這傢伙太神了。
他騎著摩托沒入夜色,回鎮上去。第二天早上我妻子去買豆腐,路過熟人家,受邀喝了一杯茶。她身邊有一位陌生老漢守著自己的提袋和兩捆菸葉,看樣子是在等候班車的。他也在喝茶,不知什麼時候冷不防問:“你們昨天上了網?”
我妻子開始沒聽明白。
“你們家昨晚沒有上網麼?”老漢又問。
“你是說……”我妻子沒想到對方問的是因特網。
“上網呵。在網上找汽車呵。”
她這才慌慌地說:“是……是……吧?我不大知道。你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