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我開車。”他以手勢指著那車,往前兩小步鼓勵我。
“不用了,納吉爾。我今天忙壞了。你可以告訴哈德拜說——”
“他要你現在就過去。”納吉爾板著臉說。他不笑,我覺得如果不想上那車子,大概得跟他打一架。那時候,我很生氣、困惑而疲累,因而還真有那麼片刻考慮這麼做。我心裡想,長遠來看,跟他打一架,說不定會比跟他走少花點力氣。但納吉爾繃緊面孔,露出極度痛苦的專注神情,出奇客氣地講話,“哈德拜說,請你過來,就像這樣,哈德拜說——林先生,請過來見我。”
請這個字,他說得很彆扭。很明顯的,在他眼中,老大阿布德爾?哈德汗都是以命令口氣對人,別人接到命令,無不心懷感激迅速照辦。但這一次,哈德汗交代任務時,卻要他以請求,而非命令的口氣,請我過去。他說英文的“請”字時明顯吃力,顯示他是費了一番工夫背下來的。我想起他在市區開車時,可能一路喃喃念著這個外國字,不自在,不高興,彷彿在唸其他宗教的禱文。他的“請”字雖說得彆扭,卻打動了我。我微笑表示認輸,他露出寬慰的神情。
“好,納吉爾,好,”我嘆口氣,“我們去見哈德拜。”
他伸手要開後車門,但我堅持坐前座。車子一駛離人行道邊,他即開啟收音機,轉大音量,或許想免去交談。拉姜給我的信封仍在我手上,我翻轉信封,檢視正反面。手工紙,粉紅色,約雜誌封面大。上頭一片空白,沒寫任何字。我撕開一角,開啟,發現裡面是張黑白照片,是張室內照。房間裡燈光昏暗,擺了許多不同年代、不同文化的昂貴裝飾品。在那刻意凌亂擺放的物品中,有個女子坐在類似寶座的椅子上。她穿著長及拖地、蓋住雙腳的晚禮服,一手放在椅子扶手,另一隻手擺出國王的揮手動作或優雅的斥退下屬動作。髮色烏黑,髮型經精心打理過,垂下的長髮鬈襯托了她圓滾而有些*的臉。杏眼直視鏡頭,眼神帶著吃驚的憤慨,讓人覺得有點神經質。櫻桃小嘴堅定地嘟起,把她柔弱的下巴往上拉。
美麗的女子?我不覺得。那盯著人的臉蛋,散發出多種不討人喜歡的特質——高傲、怨恨、驚恐、驕縱、自戀。照片中的女人給人這些印象,還有其他更不討人喜歡的印象。但照片中還傳達了別的東西,比那討人厭的臉孔更叫人反感、寒心的東西。她在照片底部,蓋了如下一行紅色大字:周夫人現在很開心。
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項塔蘭 第十四章(1)
“林先生,請進,請進。不,請坐這裡,我們等你好久了。”阿布德爾?哈德汗揮手要我坐在他左手邊。我在門口甩掉鞋子,另已有幾雙涼鞋和鞋子放在那兒。我按照哈德汗的指示,坐在那個長毛絨絲質坐墊上。房間很大,我們九個人圍著矮大理石桌坐成一圈,只佔去房間的一個角落,地板鋪了乳白色五角光滑瓷磚。我們圍坐的那個角落,還鋪了方形伊斯法罕地毯。牆壁和拱頂狀的天花板裝飾了淡藍色與白色的鑲嵌畫,呈現出雲朵飄浮空中的效果。兩座明拱連線這房間與寬闊的走道,三面下附座椅的觀景窗可俯瞰種滿棕櫚樹的庭院。窗框皆飾以雕柱,柱頭上有*教宣禮塔狀的圓頂,上頭刻了*字母。嘩嘩作響的噴泉水聲從窗外的庭院某處,傳到我們的耳際。
那是個氣派而樸素的房間,唯一的傢俱是那張大理石矮桌和圍著石桌、等距擺置在地毯上的九個坐墊,唯一的裝飾是一幅畫框,呈現以黑顏料和金葉繪貼而成、麥加大清真寺廣場中央的石殿。但八名男子在那樸素簡單的房間裡或坐或斜躺,似乎很自在,而他們想要什麼風格,當然可以自己全權作主,因為他們掌握了一個小帝國的財富與權力,一個作奸犯科的帝國。
“林先生,有沒有覺得清爽多了?”哈德拜問道。
這座建築位於董裡區的納比拉清真寺旁,我一來到這,納吉爾立刻帶我到裝置齊全的大浴室。我蹲了馬桶,然後洗了臉。在那個年代,孟買是全世界最髒的城市。它不只熱,潮溼得讓人渾身不舒服,在每年無雨的八個月份裡,空氣中還時時飄著骯髒的灰塵;灰塵落下,讓每個無遮掩的表面都髒兮兮的。只要走在街上半小時,用手帕往臉上一抹,上頭就會出現一條條黑汙。
“謝謝,是的。我來的時候覺得很累,但現在,因為禮貌接待和盥洗裝置,我又恢復了精神。”我用印地語講,絞盡腦汁想在這短短一句中傳達幽默、見識與善意。人總是要到不得不結結巴巴說起別人的語言,才知道說自己的語言是人生何等的快事。哈德拜用英語說,讓我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