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把妻子當帽子 序(1)
因為寫這篇序的緣故,仔細閱讀了奧利弗·薩克斯的生平,發現其實我早就與他有些聯絡。薩克斯的研究理念,可以說師承蘇聯神經科學家魯利亞,而這位前輩,曾經因為在大腦皮層功能研究領域的探索性研究,被我三年前的博士論文多次引用。
四五十年前,關於神經系統可塑性的研究,還遠沒有現在這麼深入,大腦內“神經線路”的聯絡,一旦固定還能否改變,還沒有一個篤定的結論。魯利亞和薩克斯認定大腦有“卓越的可塑性、驚人的適應能力”,而且這些“不僅僅是在神經或感知障礙的這種特殊(而且經常是令人絕望的)環境下才會出現”,他們主張不單單要面對來問診的病人,更要看到處在日常生活環境中的病人。這些見地,在當時的情境下,可謂先鋒。
薩克斯和魯利亞的交情,始於1974年前後的一段通訊。那年薩克斯在挪威的一個邊遠山區,遭遇了一頭憤怒的公牛,情急之下他急轉逃生,一腳踩空,左腿肌腱斷裂,神經損傷,造成了嚴重的殘疾。他慢慢發現這條腿彷彿不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奇異的遭遇讓他以一個病人的視角審視自己的身體和心理。他將之稱為“醫學的機緣”。正是因為這個機緣,他和魯利亞討論起人體的整體機能,關於個體和環境的聯絡。魯利亞鼓勵說“你正在揭示一個全新的領域”,這樣的信件給了他極大的支援。
薩克斯的這段遭遇,後來被寫成《單腿站立》一書,於1984年出版。事實上,從1973年起,他就開始以親身的醫患經歷,寫作了一系列的“醫療軼事”,《覺醒》、《錯把妻子當帽子》,這些都成為世界範圍的暢銷書。他將病患案例文學化,將虛構與真實融為一體,飽含同情,著力描寫患者的各種身心體驗,給讀者開啟一道通往奇異世界之門。這一系列的書,獲得了極大成功,被翻譯成多國語言。薩克斯目前就職於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作為頂尖醫師的同時,也成為了著名的暢銷書作家,被稱為“腦神經文學家”,被《紐約時報》譽為“醫學桂冠詩人”。
薩克斯的書中描寫了很多例“病感失認症”,這也是我最感興趣的話題。由於中風或其他原因,病人可能無法辨認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甚至覺得那是別人的。他們會在火車上指著自己的手對鄰座說:“對不起,先生,您把手放在我膝蓋上了。”即便被旁人提醒,這些可憐的病人都很難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對自己身體的錯誤感知,有時會發展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記得英國《衛報》曾有個記者寫到自己的遭遇,他有天早晨起來,感覺“自己跟電視機遙控器一樣高”,“腳陷進了地毯裡”。此後,他時不時被猛然拋進童話世界:手指變得有半里長,走到街上,路旁的車看起來像威爾士矮腳狗那麼大。有時辦公的時候,身體突然縮小,椅子變得好大,感覺自己就好像走進了仙境的愛麗斯。還記得阿蘭·德波頓描寫過一個傢伙,他把自己當做一個煎蛋,始終不敢坐在椅子上,後來有個朋友出了個招,在椅子上放了塊麵包。如此,他終於肯把自己像三明治一樣放在椅子上了。
薩克斯將神經病學的理論和案例深入淺出地寫進書裡,既輕盈又沉厚。本來,神經病患,在普通人看來是一類與自己很少發生關聯的遙遠而陌生的群體。薩克斯以客觀平等的態度看待他們,與他們交流,在書中展現了他們的心靈世界。那是另外一個偉大而奇異的境界。每一個患者,其實都有自己獨特的、值得尊重的人格世界,有著我們未必能夠達到的寧靜和遼遠,甚至是通透。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錯把妻子當帽子 序(2)
每一本薩克斯醫生的書都可當做非常精彩的醫學傳奇集。《錯把妻子當帽子》展現了24個腦神經失序的患者,這本書大多數講述的是“白痴天才(或稱白痴學者)”的事蹟。這些故事以前所未有的高度告訴我們,“病”這種東西,未必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缺陷、不適與疾病,會產生出另一些發展、進化與生命的形態,激發出我們遠不能預料的創造力。普通讀者能透過閱讀這些故事感受到人類心智活動的繁複和奇妙,更能以新的眼光重新發現日常與人生。《火星上的人類學家》描寫的則是另一種“變形記”。書名同題文寫的則是一位自閉症患者、傑出的動物行為科學家譚普·格蘭丁。一方面,她有韌性、真誠、坦率、非常敏銳,然而,另一方面,由於病症帶來的情感缺陷,使得她在感知情緒時會有障礙,在社交中常感困惑。文中也提到阿斯伯格綜合徵——因為去年的一部動畫片《瑪麗與麥克斯》 而讓影迷們熟知的病症。阿斯伯格綜合徵和自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