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妹的工裝照被放大了,加了個黑框,掛在了寫字樓的牆上。舅舅舅媽大明大發他們也被請出來,坐在公司的臺階上。人們好像突然間變得特別友善,對他們無比尊敬,他們都是為了毛妹來打抱不平的。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組織起來的,她真的不知道。也許根本不需要組織,三個多月沒見到一分錢的漂泊者流浪漢不需要動員,一個眼色就足夠了,就好像從前某一個下午刮的颱風。
也不需要宣傳,唱歌就行。在這片土地上有很多流行歌曲,沒有哪一首比“打工打工最光榮,嘿”流傳更廣,更能叩動人心。柳葉葉和大家一樣,都是飄零的樹葉,只是一個偶然才聚集到一起,這時又是因為一個偶然,轟地一聲,火焰就燃燒起來,升騰起來,變得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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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當晚,趙顧問來電話了,說讓他來村裡一趟。常來臨放話筒的時候,手已經顫得厲害,幾次都沒有放到位。他在想,這回是真的完了,在這之前他還一直找這個談找那個談,他還企圖說服大家不要這麼極端。極端是非理性行為,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到了總公司,文總和楊主任他們都在,臉都青著。
文總問,陳太最後和你通話是什麼時候?
前天。
文總看看楊主任,說怪事。
楊主任搖了搖頭,苦笑。
看樣子似乎是前天陳太也和他們透過話,這時一線希望似乎又升起來。他一下就撲到辦公桌前,說文總你一定搖救救我們公司,陳太她一定是出了意外,她會回來的,她不像是那樣的人!
文總看看趙顧問,又看看楊主任,沒吭聲。
楊主任好像是對文總也好像是對大家說,總是這樣的啦,穩定壓倒一切啦,人民內部矛盾人民幣解決啦。
文總哭喪著臉說,我哪裡出得起這麼多錢?上次把一棟樓燒了還沒算帳呢。
楊主任冷笑說,鬧得還不夠大!鬧大了……他連連搖頭,不知是什麼意思。
趙顧問插話說,如果能先把中層穩定下來,工人就鬧不起來,我看寫字樓的人都參加了,很可能就是他們在背後組織的。
常來臨似乎已經看到了希望,可憐巴巴看著楊主任。
但楊主任又不吭聲了。
文總想想,大概是頂不過去了,說我反正只有100萬,死也好活也好,只有100萬。
又冷了半天,楊主任終於開口了,說100萬就100萬吧。就按趙老師的意見辦,你去執行。他指著常來臨。
常來臨遲疑一會兒才說,主任的意思是先補發給誰?
楊主任也會失去理性,也發火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笨?給中層,給文員,給嗓門大的,給鬧事洶的,你願意給誰就給誰!我要你去把事情擺平,不是讓你去分錢!
他本來是要說,這麼多的工人,100萬是打發不了的。可是憋了半天還是沒說出口。但這又不是他的原意,他真正的意思也許是,領導能出面把事情平息下去,把工人安撫下去,把公司保住,只有公司保住了才是根本解決問題的辦法。可是哪個領導能去說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又有誰信?他完全亂了。
趙顧問說,算了,還是村裡直接處理吧,你讓常總去辦,他也很難做的。給誰?不給誰?
這件事當時他並沒有想清楚,如果他稍微聰明一點,還不如先答應下來,也許都不會是這樣的結果。如果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他寧肯先把錢給了張毛妹家屬。
但他太想保住公司了,他太不想認輸了,以前他就經歷過一次毛巾廠的山窮水盡,他太不想重複那樣的結局了。他甚至覺得人生難得一回搏,搏一回說不定就搏出來了。
問蒼茫 十(7)
他是那麼的希望保住公司,保住他最後一塊陣地。他還有很多的設想很多的計劃沒有實現,要搞技術培訓,要搞崗位競賽,要辦文化夜校,要組織文藝演出。甚至,他還想過,要親自主持一次公司的集體婚禮。當然,他還要把袁敏接來,把嘟嘟接來,在深圳安一個家,然後自己去讀一個MBA……
他覺得自己真是很冤,這樣想方設法想組織生產,不就是為了員工拿到工資嗎?這樣千方百計想保住公司,不就是為了陳太的名譽嗎?可這一切似乎都是在表演獨舞,表演到最後一個觀眾等著鎖門的時候還在舞。工人不領情,老闆居然也不領情。這樣想想,好像自己是為了證明什麼才去表演的。他是個合格的工會主席才會對工人苦口婆心的,他是個合格的經理人才苦苦硬撐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