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記者們那一排衝鋒槍似的話筒挺起了胸膛,他說,寶島電子雖然是一家外資企業,但我們一點都不放棄自己的社會責任,我們向貧困山區捐助過希望小學,我們公司上上下下集體獻過血,我們有自己的親情文化,我們團結得像一家人。
記者問,你一口一聲我們,聽得出你很自豪。
那當然!他說,老闆現在不在家,但我完全可以代表她說話,這個公司就是我們大家的。老闆自己也經常說,公司是靠大家做出來的,不做什麼都沒有。
直到*發生,陳太的電話完全掐斷,他才聽到那一聲脆響,神經崩斷,自由落體,有了大地迎面撲來的重力感。
開頭還幻想,陳太是在飛機上,陳太就要到家了。但一天過去了,兩天也快過去了,飛機繞地球一週也該加油了,還是聯絡不上,這才有些疑惑。他又去翻報紙,並沒有找到飛機失事的訊息。半點訊息也沒有。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問蒼茫 十(5)
而樓下,工人的歌聲卻比喪鐘還要響亮。常來臨這才感覺到恐慌,感到孤立,腳下鬆動了,地板塌陷了,一顆心晃晃悠悠沉下去。全體員工*,事先居然一點跡象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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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半夜,兩點多了,有人來敲宿舍窗子,喊柳葉葉。柳葉葉慌里慌張披一件單衣就出來,卻被他們帶到樓下開會,沒幾分鐘牙花就打架了。這天是真冷,在深圳少見地聽到了風的尖叫,瞿瞿地,像是鬼在磨牙,一邊磨一邊還吹口哨。柳葉葉說,我不行了我凍死了我要回去穿衣。結果就有人把一件保安值班的棉大衣扔了過來。身子暖和過來她才聽清楚,原來這是在商議*。一共有幾十個人,激動得很。
他們說現在非*不可了。公司的貨已經出得差不多了,老闆還是不露面,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如果我們還是這樣傻等,真的沒有任何指望了。他們認為現在已經動手晚了,剩下的這點貨也許老闆根本不心疼。有人提到了常書記,他們說,那個東西,茶壺打掉把子就剩下一張嘴。你們到寫字樓去看看就清楚了,香港僱員早就跑了,就只有他一個人在蹦。說話的是一個經理。柳葉葉這才看清楚,在場不光有經理,有主管,還有好幾個寫字樓的文員。他們都認定,這一次是老闆有計劃地撤資,早就有預謀的,根本不可能是資金週轉的問題,大家都上當了。
有工人叫,那我們怎麼辦?好幾千人啊?工資,還有加班費!有幾個女的還哭起來。
柳葉葉也想起來,常書記一開始還對舅舅舅媽表態說,等公司的錢一回來就先給他們解決。他拍著胸脯說,你們放心,我也是農村出來的,我瞭解農民的苦處,我還能不幫你們講話嗎?張毛妹是瞭解我的,她也是瞭解我的。他指著柳葉葉說,她們都是我的小朋友!可是這些話後來提也不提了,連人也見不著了。現在一家人連哭鬧都找不著地方了,人們只是同情地多看兩眼,連勸都不會勸,早就無話可說了。
怎麼辦?*。把貨扣住。把事情鬧大。讓政府來解決。政府不解決怎麼辦?不可能。政府要臉面。
有人叫,不要空談了,都兩點多了!
然後就推舉代表。出乎意外的是,第一個名字就是柳葉葉。
柳葉葉說,我不行,我不當代表。
大家說,別人都可以不當,你一定得當。你是張毛妹的親屬,又是公司的工人,你還是打工作家!
柳葉葉急得脖子腫起來,說我真不當,我跟到走就是了。哪個當代表哪個就坐牢,前車之鑑太多了,你們害我不是這麼害法。
哪個不怕坐牢?連張毛妹的妹子都是這樣!人們搖頭了,憤怒了,但也沒有人再吭聲了。
冷了半天場,柳葉葉說,我有一個建議,不要推什麼代表,也不要上街,不要影響交通……她的聲音越說越低,低到自己也聽不清。她記起這全是唐源說的話,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重複這些話,但她又想不起別的什麼話。
那你到底要怎麼樣?這也不,那也不!
可以把我們的要求寫出來,交給政府……
哪個寫?
好像有一萬個電燈泡同時亮起來,齊刷刷照在她的腦殼上,她就像陽光下的一個雪人,一點點地萎縮融化。
我……我寫。
最後怎麼散去的,她已經忘記了。但她的意見還起到一點作用,第二天所有員工坐在寫字樓底下的時候,她發現公司的不鏽鋼柵欄被拉上了,幾乎沒有一個人敢走出去。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問蒼茫 十(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