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時間一長,馬家見他這人做事靠譜,就把一些重要事交由他做,也經常明裡暗裡接濟他的生活,大家也視他為主心骨。對邱十八,牛不從從心裡是佩服的,可他不會那樣去做。他的原則是,對自己有利也對大家有利的事,努力去做,前提必須是對自己有利。如果對自己沒利,反而有害,說得比唱得還要好聽,他都會堅決不做。這次與官府抗爭,雖然風險極大,但他已成功把馬正天推到了最前頭,萬一天塌下來,有馬正天這個大個頭頂著,如果不出什麼禍端,他又是這次行動的主要組織者之一,功勞簿上至少位居次席,一舉而正式成為腳戶領袖之一,到那時,我牛不從就是在西峰說得起話的人物了。他渴望儘快出發,把自己的英雄業績親口說給兩個乾妹子,再給她們送上自己的新春禮物,她們會把他當神一樣敬著,當寶貝一樣寵著。人上世來,不就是為別人的眼睛活著嗎,別人的眼裡有你,你活著,沒你,你就是活著,也是活死人。
青白鹽 二十二(3)
牛不從的心很熱,在家裡待不住,又來到大街上。剛才從街上回來,他全部心思都在花布那裡,都在即將與乾妹子見面的喜悅中,沒留意街上的光景。在家裡,看不見街上的情況,也聽不到街上的聲音,但他覺得有些異樣。再出得門來,只眺望一眼,就證實了他在家中的感覺。往年,從正月十五開始,到二十日,這五天是西峰最熱鬧的日子。西峰人有個久遠的傳統,從老輩那裡,人們便認定,過年其實是過忙哩,過關哩,人來客去,人需要招呼,神鬼也得敬奉,家口大點的,一個年過下來,老少都累垮了;日子過得富足的,年頭要催債討債,年下,要禮尚往來,蛇粗窟窿粗,格外要繁雜些,小戶人家真是過年關哩,按老輩規矩,債務不可拖過年,年頭欠債,來年還得受窮。婆娘娃娃身上得好壞添一件喜興衣服,鍋裡多少得有點油水,屋裡屋外,多少得顯出新春氣象。這都是要使銀子的啊。正月十五一過,所有這些事辦理的好壞都是陳年舊事了,留下來的是輕輕鬆鬆歡樂幾天,過罷年,才開始過年了,過的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年。今年這個時候的西峰街上一片冷清,聽不見炮仗喧天,看不見小孩打鬧追逐,每年都要進城隨喜的各村秧歌社火隊,這時早鬧翻天了,也不見蹤影。二十年前的那場大變亂牛不從是親身經歷過的,徵兆其實早有了,只是人們的眼睛被眼下的生活所矇蔽,沒有發覺罷了,待到發覺時,刀已架在脖子上了。提起那場大災難,他不由得從內心深處佩服人家馬正天,別看人家整天花裡胡哨的,腦子卻無比清晰,眼界無比高遠。我的爺爺馬登月給我說的話,證實了牛不從不是在拍馬正天的馬屁,馬正天在生靈塗炭遍地死屍的亂世,把一家人的性命留了下來,把一個家族的財產大部分留了下來,做到這一點的,整個西峰,也就是他了。
馬登月說,人說你老太爺是二桿子,我這樣說可以,別人這樣說可以,你不能這樣說。亂兵還在關中呢,離咱西峰還有幾百裡地呢,你老太爺就密遣心腹,在深夜,押送金銀細軟,護送家小,躲到了百里之外馬蓮河邊咱家的祠堂了。哦,你這個瓜毬娃,啥都不懂嘛,給你說話真費勁。咱家的祠堂就是咱們現在住的村子,他揮手一劃拉,驕傲地說,如今村子裡的地,還有鄰近十幾個村子,那時全是咱一家子的,就拿咱員外村說吧,四百六十八畝平展展的河川地,數不清的山地,僱了七家逃荒客,是專門給咱家守護祠堂的,你看看,村子三面臨河,一面有高山阻擋,與平原隔著二十幾裡山路,隨便掐斷一截子,誰要想過來,除非他長了翅膀。萬一打到村子,還有辦法,你看看河邊那座山頭,那是咱家修的土城,幾十米高呢,裡面儲存了夠上百人吃一年的糧食,滾木擂石刀槍弓箭土炮,要有盡有,誰能攻得上去。半年後,亂兵打到董志塬了。董志塬是遠近聞名的糧倉,官府調兵遣將組織民團要堅守西峰城,你老太爺知道亂兵正在勢頭,城是守不住的,仗打得越大,官民的損失就會越慘。他把咱家的糧食一下子從庫裡提出幾萬斤,拿出三千兩銀子,又去遊說年老爺,年老爺與馬家不合,可在大事上,腦子是清楚的,也準備了很多糧食,很多銀子,只不過他家沒有基地,你老太爺便讓年老爺帶領家小,押送金銀細軟,躲到咱家祠堂土城了。亂兵打來了,官軍在城外打了幾場硬仗,雙方死傷那個慘喲。隨後,官軍抵擋不住,退進西峰城,守了一天一夜,撤了。在破城的那一夜,你老太爺也走了,留下海樹理全權處理後事。亂兵一進城,見房就燒,見人就殺,見女人就奸,全城都遭了禍殃,惟獨把馬年兩家放過了。海樹理看見事情還有轉機,便找著亂兵的頭兒,替西峰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