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方外雅士給紅塵俗客做醍醐灌頂?若是她所吟,又語涉帷幄私情,是無心,是有心?按說,下人奴才不過主子盤中一道小菜,扒拉著吃,搛著吃,囫圇吞棗吃,全隨主子的意,夫人也不是那種不明婦德的河東獅吼,可話有說得說不得,事有做得做不得,見飯就吃是窮丐,見草就啃是餓驢,見色心動是俗漢,忝為功名在身計程車人,肚中可三日無食,心中不可片刻涉俗,俗事可雅做,雅事萬不可俗做。案牘枯寂,床幃無趣,鬱郁多年,知己難覓,一朝識得泡泡於柴火中,方才有了吟哦之雅,唐突間,心裡卻生出男女俗念,鐵徒手呀,鐵徒手,真可謂眾生好度人難度,一半江山一半煙雨呀,你原來是萬卷詩書供養出來的一個俗漢嘛。心裡在自責不休,可這畢竟是一樁作了多少年的粉紅色的夢,雖是夢,夜半來,天明去,來時不期而來,去時不別而去,但,把夢作的真切一些,再真切一些,燦爛一些,再燦爛一些,夢醒時分,再數日月話短長。他決定試她一試,也算一段主僕佳話。他略一蹙眉,開口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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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鹽 八(3)
想當初,罵一句心先痛,到如今,打一場也是空,相交一旦如春夢。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想起往日的交情也,好笑我真懵懂。
泡泡恍若無聞,照舊低了眉兒,斂了臉兒,曲了腿兒,舒了腰兒,聳了胸兒,抿著嘴兒,一雙纖纖素手,在鐵徒手肌膚上蛇樣遊走。沒見她開啟芳唇,卻聽得一縷吟哦聲伴著水聲直往鐵徒手心尖上撞。她吟的依然是一首豔曲:
來也罷,去也罷,不來也罷,此一計,也不是你的常法。真不真,假不假,虛將名掛。不相交,不煩惱,越相交,越情寡。著甚麼來由也,我把真心兒換你的假。
鐵徒手吃了一驚,這一驚,端的非同小可。他自信平生為人為官,還過得去。為人,他自認才僅中中,勤勉努力,有望中上,未及而立,便取進士功名,便是明證,故而,他一門心願都在求真務實,絕不敢自比聖賢,但,絕不可不效法聖賢。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視,非禮勿動,固然是做不到的,肯定是做不到的,但卻不可不把禮時時擱在心上。寒窗苦讀,宦海苦熬,作假他作不過別人,他便以真面目向人,就像一件貨物,工藝不可能比人更強,那就只好在質地上下功夫了。他堅信,雖山河破碎,人心浮動,古禮淪喪,末世徵兆歷歷畢現,但,求真,總是人永遠的心動。可是,恰恰在他最著力處,最自信處,讓他心目中的紅顏知己,事實上的身邊下人,用一根繡花針,噗哧一下,捅了個八面露風。這很重要,因為,她是他的第一個紅顏知己,她是他的使喚丫鬟,一個讀書人,一個官員,一個男人,可以接受普天下人的白眼,但絕不可以被女人小瞧了,不可以被貼身使女所鄙視。至於為官,俗話說的好,小官靠掙,大官靠命,他自省做官的命在好與不好之間,比上不足,比下綽綽有餘,盡力了,也知命了,所謂盡人事,知天命罷了。看他沉默,神色凝重,且頗為悽楚,泡泡巧笑道,沐浴中的老爺心飛天外,精鶩八極,莫非奴婢一時輕薄失言,觸控了老爺的某處隱痛?不過,以奴才淺見,老爺乃經邦濟世之士,雖非宰相,卻有著宰相的一副宏闊肚腸,為一介卑賤下人的混鬧致氣,期期以為不可也。
泡泡在那搖頭晃腦,半通不通說著,雙手也隨著說話的節律,在鐵徒手的肌膚上醉酒似地顛三倒四遊走。鐵徒手頓感五內如煮,真是一個妙人呀,肌膚勝雪,面如皓月,體態風流,音色呢喃,而數年來,他雖把它當紅顏知己看待,內心深處,卻仍視她為可以任意驅使的丫頭,雖把持的好,還沒做出什麼不齒的事來,但,細審之,她在他那裡究竟是何等身份?玩物而已。是玩物,便不可以知己待之,待之以知己,則是對知己的褻瀆,是僭越,是失禮失德,而如果是知己,又玩在心底,玩在言行,便是喪德敗行了。我幹了些什麼呀,與知己夜半無人,鬼鬼祟祟,龜縮後花園,讀昏書,觀昏圖,說昏話,心裡想昏事,醜態種種,丟人現眼。聯想至此,他不覺噴出一身虛汗來。汗水混入已經涼下去的澡水中,他感到木桶裡的液體都出自他的體內。他感到一陣虛脫強勁襲來,頭暈目眩,四肢癱困,倦意鋪天蓋地向他壓來。他虛怯地說:
“泡泡,我困了,你也早睡吧,有些話,我改天說給你。”
“是的,老爺。老爺日理萬機,排程四方八面,敢是累了。老爺,今晚不讀書了?聽老爺吟哦,有趣的緊呢,奴才愚鈍,只是想不通,在奴才眼中,老爺乃古今少有之人物,不曾想,還有可與老爺比肩的古人今人呢,嘖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