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頭,憑什麼,我還是說不清楚。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偏見,真像根紮在巖縫裡的松樹,要徹底拔除太難了。這一會兒,我對哈娃又尊敬,又鄙視,以一顆尊敬的心鄙視他,以一雙鄙視的眼睛尊敬他。後來,我學了一點心理學後,我知道了,我從小就是一個兩極人格,愛一個人時,不惜性命,恨一個人時,堅韌不拔。哈娃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憂傷地說,咱們躲哪啊。我說,你跟我走,啥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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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鹽 六(1)
我帶著哈娃大搖大擺回到了馬登月家。天已差不多黑了,馬登月蹲在門檻上抽旱菸。他一手端著煙鍋,一手捧著一本破書,他在就著今天最後一線陽光讀他永遠也讀不完讀不厭的古書。他都這麼大年紀了,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讀了幾十年書,眼力卻依然好過年輕人。他曾給我吹牛,說他蹲在大路邊,路過的女人,哪個婆娘生養過幾個娃,哪個女子過沒過男人的手,他一眼就會看出來的,他還說,哪個小夥子跟女人睡沒睡過覺,他也會一眼看出來的。我覺得很有意思,我說你看我跟女人睡過覺沒有,他說你跟老母豬睡過覺,我說不對,我沒跟老母豬睡覺,我跟奶奶睡過覺,他說,你這個瓜毬娃,跟奶奶睡覺不算。我說,算的,奶奶就是女人,長著大奶頭的都是女人。我的語言天賦了不得,說這話時我還很小,我已聽懂了爺爺的話,瓜,是傻的意思,毬,就是我的撒尿的牛牛,小孩的叫牛牛,長大了叫毬,瓜毬,就是不懂事的牛牛。哦,我原來是個不懂事的牛牛,這讓我鬱悶了好長時間,我帶著這個問題滿懷憂傷的去問奶奶,奶奶立即暴跳如雷,把柺杖在硬地上敲的咚咚響,她說,你不要聽那個老賣血的胡說,我蛋蛋娃放的屁都比他說的話中聽。奶奶的話給我吃了一個定心丸,後來,馬登月一高興就喊我瓜毬娃,我快活的應著聲兒,一點都不放在心裡去。我還知道了,很多爺爺都把自個的寶貝孫子叫瓜毬娃,在我們村,是有很多瓜毬娃的。我還知道,爺爺和孫子是可以互相用不是十分粗俗的話罵著玩的,比如,爺爺可以說孫子瓜毬娃,孫子也可說爺爺是瓜毬爺爺,有一句俗話說:爺爺孫子老弟兄,日了屁股沒記性。總之,小孩和爺爺的關係比和老爹的親近多了呀。馬登月大概聽見不是我一個人的腳步,恍然抬起頭來,我看見,他的老眼裡掠過兩片亮光,他抖抖地站起身來,把書挪在拿煙鍋的那隻手裡,一手按住哈娃的頭,聲調柔柔地問:
“哈娃,你咋來了?”
哈娃不知道該說些啥,我知道的。我把剛才我們做的事加油添醋說了一遍,哈娃很緊張,藏在我的身後,不斷用手偷拽我的衣角。馬登月聽了,連抽幾口煙,一手揚著煙鍋,一手揮舞著書本,跳著腳,大叫道:
“呵呵,瓜毬娃,兩個瓜毬娃,都是好娃!”
我知道沒事了,我領著茫然無措的哈娃從馬登月的掖窩下鑽過去,翻出幾本小人書,爬在院子裡,借最後一抹夕陽,看熱鬧了。
不大一會兒,大門外沸反盈天,我聽的出,最突出的聲音是海豁豁,一聲聲要拿刀子捅人,排名第二的聲音是海豁豁的婆娘藍袖,一聲聲說她不想活了,有幾個聲調蓋過了海豁豁,只聽得啪嘰一聲響,經驗告訴我,那是巴掌扇在臉上的聲音,是帶著粘稠的水音的那種。這一巴掌隔斷了藍袖慷慨激昂的嚎哭,訇然而起的是海豁豁的叫罵聲:哭,哭,哭,哭你媽的腿哩哭,你孃家爹死了你哭!葉兒的聲音也是很突出的,她在哭訴,像村裡所有的女人,哭的和唱的一樣。她唱道,哎嗨,我把你個挨刀子的,你快叫人家一刀把你嗚呼了罷咧,我屎一把尿一把,把你抓養大,抓養了一個害啊,你那二桿子爹做娃不管娃,狼叼去不攆娃,留下你這個害貨咋辦呀,我寡婦失業的,誰要咋捏弄就咋捏弄,我老先人把人虧了嘛,哎嗨,我把你個不爭氣的,人說你是野嫖客踏下的,你真是個野嫖客踏下的別的聲音都不咋顯著,嗡嗡營營一鍋爛粥,分不清誰是誰,說的啥子。聽見葉兒的嚎哭,爬在地上的哈娃全身抖了起來,我輕輕地拍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他冷靜了。他沒聽出來,他媽事實上是在給海豁豁示威呢,是在爭取大家的同情和支援呢,她又把野嫖客的事情拉出來,那個野嫖客只要還顧點男人的臉面,就不好再裝了。我與哈娃看的小人書是《呼家將》,書中的畫面和故事一絲一毫都沒進了我的眼睛,我在專心聽院門外的動靜,在偷看馬登月的反應。馬登月是個浮躁人,動不動就會雙腳跳起罵人的,該跳的他跳,不該跳的他還跳,所以,每當他跳起來後,奶奶會罵他:火燒了毬頭子了。我要看他今日個跳不跳,他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