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2 / 4)

小說:一個人的村莊 作者:大刀闊斧

黃沙梁,按說像他這樣無兒無女、無牽無掛的人,應該四處漂泊了,可他硬是死守著黃沙梁不放,他在依戀什麼呢。記得馮四唯一關心的一件事是——每隔一兩年,就去找村長問問戶口冊上有沒有他的名字。他好像很在乎自己是不是黃沙梁人。只要看見自己的名字還筆畫完好地爬在那個破戶籍本上,他就活得放心了。也有過一段日子馮四忽然不見了,像蛇一樣冬眠了,沒人清楚他死了還是活到別處去了。好像馮四有意跟村裡人玩“捉迷藏”遊戲,他藏好一個地方,期待人們去找他,先是藏得很深很隱秘,怕人們找不到又故意露點馬腳。可是誰有空理他呢。這是一村莊大人,人人忙著自己的事。馮四藏得沒趣有一天便忽然從一堵牆後面鑽出來,悻悻地穿過村中間那條馬路。其實,我想馮四壓根不會跟誰玩遊戲,他是個認真的人,儘管從沒認真地做過什麼事。

馮四一回到他那間又破又低矮的土屋,我便只能望著屋頂上那尊又粗又高的煙囪發愣:它多像一門大炮啊,一年又一年地瞄準著天空深處某個巨大的目標,靜靜地瞄著,一炮不發。這使馮四的夜生活顯得異常神秘難測,他沒有女人,他跟自己睡覺也能一夜一夜地睡到天亮。有幾個晚上我溜到窗根也沒聽到什麼,屋子裡一片死寂,不知馮四正面朝一生中的哪幾件事昏昏而睡或黑黑地醒著。

在我偷窺馮四時,肯定有很多雙眼睛已暗暗觀察了我很多年。每一個來到村裡的人,都理所當然會受到懷疑,無論新出生的還是半道來的,弄清楚你是個什麼東西人們才會放心地和你生活在一個村裡,這是很正常的事。況且,一個人要使自己活得真實就難免不把別人的一生當一場戲。

出門不久馮四遇到了張五,張五的上半輩子是在別處度過的,在馮四眼中他只有下半輩子。和這種人交往,馮四總覺得不踏實,在張五煙波浩淼的一輩子裡,他只看見露出水面的三五塊礁石。“看不見的歲月是可怕的。”馮四總擔心會不小心陷進別人的一生裡,再浮不出來。

張五正牽著五頭驢,要賣到別處去。

“讓驢換個地方生活,長長見識。”張五認真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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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驢吃慣了黃沙梁的草,到別處怕過不慣呢。”馮四說。

“沒事。驢到哪都是拉車,往哪拉都一樣用力……”

“不一樣的。有些地方路平,有些地方路難走,驢要花好幾年才能適應。”

說話時馮四注意到一頭黑母驢的水門亮汪汪的,憑經驗他一眼斷定這是頭正在發情期的年輕母驢,再看另四頭,也都年紀輕輕,毛色油亮而美麗,不用往襠裡乜也清楚都是母驢。一下子賣掉五頭母驢,對黃沙梁村將是多大的損失。五頭驢所幹的活將從此分攤到一村人身上,也可能獨獨落到某幾個人頭上。他們將接過驢做剩的事兒,辛辛苦苦,沒日沒夜忙碌下去——像驢一樣。尤其一下子賣掉五頭母驢,在缺女人一樣本來就缺少母驢的黃沙梁,這種損失更難預計。作為男人,馮四首先為黃沙梁的公驢們想到以後的日子。沒當過光棍的人不會想到這些事。馮四不知道驢為了什麼理想和目標在活一輩子。憑他多年的觀察,一頭公驢若在發情期不爬幾次母驢發洩發洩,整個一年都會精神不振,好像生活一下子變得沒意思,再好的草料爵著也無味了,脾氣變得很壞,故意把車拉到溝里弄翻,天黑也不進圈,有時還氣昂昂地舉著它那警棍一般粗黑的傢伙嚇唬女人。似乎它沒日上母驢全都怪人。看來交配對人和牲口都是件頂頂重要的大事。而馮四光棍一輩子沒娶上女人這又怪誰呢。怪驢。怪娶走女人的男人。我猜想有幾個季節馮四真的羨慕過驢呢,甚至渴望自己立馬變成一頭公驢,把積攢多年的激|情挨個地發洩給村裡的母驢。我們筋疲力盡或年邁無力時希望自己是一頭牛或者驢,輕輕鬆鬆幹完眼前的大堆活計。有些年月我們也只有變成牲口,才能勉強過下去那不是人過的日子。這便是村人們簡單而又複雜的一輩子。由此可以推想,馮四替驢操心時也更多地為自己著想,現在他決意要留住這五頭母驢。黃沙梁若沒有了母驢,做個公驢還有多大樂趣。他想。

馮四(3)

“張五,我知道有個地方要母驢,那個村子裡全是公驢,一頭母驢也沒有。一到晚上,公驢整夜地叫喚,已經好幾年了,害得村裡人睡不好覺。起先大家都以為鬼在作怪,最近一個細心人(也是光棍)才發現了根本原由——沒有母驢,公驢急得慌。這陣子村裡人到處打問著買母驢,我有個熟人,就在這村裡,前天他還託我給找幾個母驢,這不,碰到了你,這幾頭母驢趕過去,肯定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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