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的遺產千思百慮,好像他處理的不是區區幾千鎊,而是萬貫家私一般。當然了,羅傑只要保個人壽險,保到遺囑規定的二十五歲,就可以不糾纏那些法律上的條條框框。如果他向任何一位律師諮詢,也很可能建議他這麼做。可是他又不願意把他父親缺錢花的事透露給任何人。他外祖父的遺囑存在民法博物館①,他有一個副本,他自己認為遺囑裡列的那些意外情況都很明白,合乎自然與常理。在這一點上他理解稍稍有誤,但還是處理了這筆在一定時間後歸他所有的錢,為的是兌現他對父親的承諾;另外,也有藏在心裡的目的,那就是讓老鄉紳每天有點事幹,好把心思從悔恨和憂愁中解脫出來。他連愁帶悶,眼看心智衰弱,頭腦遲鈍起來。他對那筆錢是這樣處理的:“羅傑·哈姆利,高年級數學學位考試甲等及格者,三一學院特別研究生,將可繼承財產拍賣給叫價最高者,不論幹什麼的,是本份行當就行”,不久後又降至“有人叫價就成交”。
① 民法博物館是倫敦從前處理遺囑、結婚、離婚等事務的機構
這期間還有一件又為難又苦惱的事沉重地壓在羅傑心頭。奧斯本,祖宗家業的繼承人,將要有個孩子了。哈姆利家的祖宗家業法定傳給“合法婚姻所生的男性繼承人”。那麼奧斯本的“婚姻”是合法的嗎?奧斯本從來沒懷疑他的婚姻合法不合法——從來沒懷疑,事實上,連奪考慮一遍的事也沒有過。如果他,這個做丈夫的,對自個兒的婚姻合法與否想得太少,那麼埃梅,忠實的妻子,就想得更少了。然而誰能料到不合法投下的陰影會在將來造成多少苦難呢?一天旁晚,羅傑坐在懶懶散散的文學愛好者奧斯本旁邊,開始問問有關他結婚的具體情況。奧斯本出自本能知道羅傑要幹什麼。他並不是不想為妻子討個公道,讓他們婚姻的合法性無懈可擊。只是他當時身體很不舒服,便討厭干擾。有時候他的態度真像是格雷①《斯堪的納維亞的女預言家》一詩中的疊句:“別吵我,讓我休息。”
“還是振作一下,給我說說你們怎麼安排結婚事宜的。”
“你多煩人,羅傑!”奧斯本說。
“好,算我煩。往下說吧!”
“我對你說過是莫里森主的婚。你還記得三一學院的老同學莫里森嗎?”
“記得。一個大好人,也是個大馬虎。”
“嗯,他受了聖職。參加牧師資格考試累壞了他,他就磨著他父親給了他一兩百鎊錢,去歐洲大陸旅遊。他願意是去羅馬,因為他聽說那裡冬天很舒適。結果他八月份在梅斯露了面。”
①托馬斯·格雷(1716…1771),英國詩人
“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我也不明白。他上學時地理就不行,這你知道。不知怎麼的,他以為梅斯這個地方既然是按法語發音,肯定在去羅馬的大道上。有人開玩笑對他這麼說得。不管怎麼樣,我在那兒遇上他反正是好事一樁,因為我決定要結婚,而且要不失時機趕快結。”
“可埃梅是天主教徒吧?”
“那倒是!可你知道我不是。你不是說我會害了她吧,羅傑?”奧斯本問道,在躺椅中坐起來,頗為氣憤地對羅傑說話,臉也頓時變得通紅。
“不是!我相信你絕不會害她。不過,你明白,要有個孩子了,這份家業是法定傳給‘男性繼承人’的。所以,我想知道你的婚姻到底是合法還是不合法。我怎麼覺得這是個大問題。”
“噢!”奧斯本說道,又躺下休息,“如果就這事,我看你也算男性繼承人,我可以像信任我自己一樣信任你。你知道我的婚事出自真心誠意,我相信它實實在在是合法的。我們趕到斯特拉斯堡,埃梅抓來了一個朋友——一個好心的中年法國女人——半做女儐相,半做監護人,然後我們便去找市長——法語叫préfet①——英語叫什麼來著?我看莫里森倒熱熱鬧鬧地玩了個痛快。我簽署了那個省的各種檔案,也沒有仔細看,怕看得細了就不能自覺自願地簽名。這樣做事最保險的了。埃梅一直在發抖,我擔心她會昏過去。然後我們出城去找住得近的英國隨軍牧師,在卡爾斯魯赫,可牧師出去了不在。莫里森輕而易舉地借下了營區的禮拜堂,我們第二天正式結婚。”
① 法語中的行政長官。
“那麼肯定有必要的登記或證書什麼的?”
“莫里森說那些表格全由他處理,填表時他的本行,他理所當然懂。他沒有白乾,我給他打點了不少。”
“你必須重新結婚,”羅傑沉思片刻後說道,“還要趕在孩子出世前辦過。你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