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咬咬嘴唇,免得說出不中聽的話來。她只答道:
“我不十分清楚他快死了的事。是來人那麼說的。再說爸爸有時候能想些辦法,叫人的最後刻過得容易些。無論如何有他在,那一家人總覺得是個安慰。”
“你一個小小年紀的姑娘,怎麼學會了這一套無聊的死人知識!說真的,我要是早知道你父親的職業裡還有這麼些內容,我恐怕就得問問能不能把自個兒交給他!”
“他乾的不是叫人害病或置人於死地的事,他的職業是盡最大努力和病魔死神作鬥爭。一想到他做的事或努力要做的事,我就要為之叫好。你要是見到大家多麼盼望他,盼到後又多麼歡迎他,你就也會認為他乾的是大好事!”
“好吧,咱們再不談這種喪氣事,今晚不談!我看我要馬上睡覺,我累壞了,但願你坐在我身邊等我瞌睡了再走,親愛的。要是你對我說著話兒,那你的說話聲就催我入眠了。”
莫莉拿起一本書,讀著叫她繼母入睡;相比之下,要不停地對她說話是一件更苦的差事。
繼母睡著後她輕輕下了樓,進了餐廳。餐廳裡的爐火已經熄滅了。這是僕從故意乾的,沒經心管,意在對新來的女主人在自己屋裡用茶點表示不滿。莫莉還是趕在父親回來之前設法點著了火,收拾了些可口飯菜,重新擺好,讓他到家後吃。然後她又在壁爐邊的小地毯上跪下來,呆望著爐火出神,如痴如夢一般;朦朧中湧起多少辛酸,不知不覺便淚珠兒直往下掉。不過,她一聽見父親的腳步聲,便一骨碌跳起身,高高興興打起精神來。
“克雷文·史密斯先生怎麼樣?”她說道。
“死了。他還算認出了我。他是我剛到霍林福德時的頭一批病人之一。”
吉布森先生在為他預備好的一把扶手椅中坐下來,伸出手在火上烤,似乎既不需要吃飯,也不需要說話,在重溫樁樁往事。後來他從傷感中驚醒過來,環視一下屋裡,打起精神說
“你的新媽媽在哪兒?”
“她累了,早早睡去了。爸爸呀!我非得叫她‘媽媽’嗎?”
“這樣叫我喜歡,”他答道,眉頭微微一縮。
莫莉沉默了。她往他跟前放了一杯茶,他攪了攪,慢慢喝了,接著又提起剛才的話題。
“你憑什麼不該叫她‘媽媽’?我能肯定她一心要對你盡到大努力和病魔死神作鬥爭。一想到他做的事或努力要做的事,一個母親的責任。我們大家都可能做錯事,她那一套也不可能一下子全變成我們家的一套,但無論如何讓我們從一開始就像一家人一樣擰成一股繩。”
要叫羅傑說,該不該叫媽?…這正是莫莉湧上心頭的問題。她一直把父親的新妻子說成吉布森太太,有一次在布朗寧小姐家她還態度堅決地脫口而出,聲稱她永遠不叫她”媽媽”。今晚她們兩人交談後,她也沒覺出有接近這位家中新人之感。她還沉默著,雖然明白她父親正盼著她回答。終於他覺得沒個盼頭了,便另起了個話頭,說開他們旅途中的情況,又問她哈姆利家的人、兩位布朗寧小姐、哈里特小蛆都怎麼樣,還問了那天下午她們在老宅一起過得如何。可是他的態度有點生硬,侷促不安,她則表現得抑鬱不快,心不在焉。突然她說道:
“爸爸,我願意叫她‘媽媽’!”
他拉起她的手,緊緊地握住:不過一時問他沒有說話。一會兒後他說:
“等你像可憐的克雷文·史密斯今晚那樣快不行的時候,你將不會為此而後悔。”
兩位年長些的僕從老是嘟嘟囔囔發牢騷,好長一段時間只限於發給莫莉聽,後來擴大到她父親。誰知她父親一聽就和她們翻了臉。
“你們不喜歡吉布森太太如此頻繁地搖鈴,是不是?你們怕是給寵壞了。你們要是不適應我妻子的願望,現成的藥方就在你們自個兒手裡,明白吧。”
什麼樣的僕人聽了這種話後能抗得住向主人提出辭職不幹的警告?貝蒂對莫莉說她要走,儘可能在這個她從小拉扯大、十六年來寸步不離的姑娘面前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莫莉一直把她這位從前的奶媽當作家裡固定的一員看待,怎麼也想不到她父親竟然要割斷她們之間的關係;貝蒂也那麼薄情,大談她下一個地方或是在城裡或是在鄉下的計劃。然而這一切多半都是裝出來的硬心腸。不出一兩個星期,貝蒂一想到要離開她從小帶大的孩子,就淚如雨下,表示願意留下,主子們每隔一刻鐘就搖響一次鈴鐺她也甘願全部應承。就連吉布森先生那副鐵血男兒的心腸也讓這位老女僕的悲哀打動了。每一次遇上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