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了,整天就是搞這運動那運動,窮折騰個沒完!反正咱們國家現在快叫這些人折騰完了……”
“這是你的看法還是你爸給你說的?”少平又問她。“我爸也常發牢騷哩!不過,咱們自己又不是不長腦子?你常不想這些事?”
“我……想得不多。”少平如實地說。
“我發現你這個人氣質不錯!農村來的許多學生氣質太差勁,比如那個比我大三天的潤生哥,一點頭腦都沒有!”
氣質?什麼是氣質?少平第一次聽見有這麼個詞。他問她:“什麼叫氣質?”
“氣質嘛……”曉霞臉紅了,顯然她也說不清楚,就說:“反正我也不會確切解釋,但我知道是什麼意思。你的氣質就是不錯!”她又強調說。
孫少平雖然不明白這個詞的意思,反正知道這是個好詞。大概就是說性格或者個性比較好——當然不是老好人的好——可能恰恰和老好人相反的一種好?
“你還應該看《參考訊息》!”曉霞又對他說。
“我聽說有這種報紙,但又聽說是內部的,看不上。”“我爸訂一份,罷了我一星期給你拿一次。另外,我看你愛讀書,但不要光看小說,還要看一點其它書,比如政治經濟學和哲學。這些書咱們可能一時看不懂,但現在接觸一下有好處。我爸常讓我看這些書,給我推薦了一本艾思奇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說這本書通俗。我已經看完了,罷了我借給你看……”
就這樣,孫少平被田曉霞引到了另外一個天地。他貪婪地讀她帶來的一切讀物。尤其是《參考訊息》,每張他幾乎都捨不得看完。他的靈魂開始在一個大世界中游蕩——儘管帶有很大的盲目性。這期間,他還讀了曉霞帶來的《各國概況》和傑克·倫敦的一個短篇集子以及長篇《馬丁·伊登》。據曉霞說,傑克·倫敦的短篇小說《熱愛生命》列寧很喜歡,偉大導師在臨終的前幾天,還讓他的夫人克魯普斯卡婭給他朗讀這篇小說。少平把這篇小說看了好幾遍,晚上做夢都夢見他和一隻想吃他的老狼抱在一塊廝打……所有這些都給孫少平精神上帶來了從未有過的滿足。他現在可以用比較廣闊一些的目光來看待自己和周圍的事物,因而對生活增加了一些自信和審視的能力,並且開始用各種角度從不同的側面來觀察某種情況和某種現象了。當然,從表面上看,他目前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但他實際在很大程度上已不再是原來的他了。他本質上仍然是農民的兒子,但他竭力想掙脫和超越他出身的階層。
但是,現實生活依然是那麼具體,所有這些並不能改變他眼前的一切狀況……這天上午,全校師生在中學的大操場上聽憶苦思甜報告。為了加強這個憶苦會的效果,這天早晨全校師生都吃“憶苦飯”,大家都是一人兩個攙和了糠的黑麵饃和一碗白開水。這頓飯消滅了學生之間的貧富差別,大家都成了孫少平和郝紅梅。
憶苦的正是郝紅梅村裡的一位老貧農,他穿一身破舊衣服,但頭上卻攏一條雪白的新毛巾。這老漢顯然已經做過許多這樣的報告,熟練得象放錄音似的往下說。說到該下淚的時候,就掩面痛哭,場上也有人隨之抽泣起來。在這個沒有臺詞的靜場中,就見主席臺左側一位專門選拔來呼口號的大嗓門同學,看著手中的紙單子,帶領大家振臂高呼:不忘階級苦!
牢記血淚仇!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勝利萬歲!
同學們都跟著他高呼口號,聲音震得崖窪窪響。口號呼畢之後,接著那位老漢又憶起苦來,並且還幾次提起一個姓郝的地主如何壓迫他。少平看見郝紅梅的頭一直低著——這老漢大概說的是她爺。
孫少平正和大家坐在一起聽這老漢聲淚俱下地憶苦、他旁邊的金波用胳膊肘戳了一下他,低聲說:“你爸來了!在會場後面……”
孫少平頭“轟”地響了一聲,慌得站起來就往後走。走了幾步他才想起要給老師請個假,又折轉身走到班主任那裡。
少平給班主任老師打了招呼後,就一個人貓著腰從這個嚴肅的場所中走出來。他已經看見父親的頭拐來拐去在人群后面向前邊張望,顯然是在尋找他。他心怦怦地跳著,不知家裡又發生了什麼災禍。父親沒什麼大事,從不到縣城來,現在他竟然跑到學校來找他,肯定家裡又發生什麼事了。是的,他看見他。一臉的愁相,手裡拿著個煙鍋,也不吸,只是焦急地望著前面。
直等少平走到父親面前時,老人才看見他。
他先緊張地開口問父親:“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我來尋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