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法,似乎在共產主義社會,每一樣東西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這簡直太妙了!我向往美好的共產主義,因為我非常渴望得到糖啦、冰棒兒啦,還有很多很多的小人兒書!
小人兒書不貴,一兩毛錢就能買到,但父親每星期只給我一本。星期六是大家夥兒都高興的日子,吃過晚飯,我便尾隨父親到他房間,眼巴巴看他開啟書櫥門。櫥裡放著一大摞簇新的小人兒書,這些書繪圖精美,內容有趣,每一本父親都親自挑選過,每一本都讓我愛不釋手。看了這些小人兒書,我開始認識孫悟空和豬八戒,諸葛亮和劉關張,108位梁山好漢,還有哈姆雷特、李爾王、奧賽羅等等。我真想一股腦兒把父親書櫥裡的小人兒書和好些我在書店裡看到的小人兒書通通據為己有。為這個原因我也要舉雙手贊成實現共產主義。
大人自然也有他們的奔頭,要不然他們為什麼廢寢忘食,於得這麼玩命?當時有個詞兒叫“連軸轉”,更有一句口號,叫“一天等於二十年”。
這就是大躍進,一個接一個的運動如潮水般湧來。人人興奮萬分,暈頭轉向。先是大鍊鋼鐵,全國各地,上上下下,每個單位都建起了小高爐,土法上馬。我們小學生則四處蒐集廢銅爛鐵,在大院裡挖地三尺,這裡刨出幾枚鏽跡斑斑的釘子,那裡撿到一隻穿了底的破臉盆。有同學怕自己的小組落後,便偷了家中的鐵鍋鐵壺來充數。我沒幹這事,因為我知道二姨準不樂意。饒是這麼折騰,大院的高爐也沒煉出什麼像樣的鐵來。
另一個叫做“除四害”的運動倒還見點成效。連續三天學校不上課,我們坐在教室樓的房頂上,敲鑼打鼓,把鐵盆和鋁鍋拍得山響,同時揮舞小旗,可著嗓子叫嚷——這是一個統一的行動,全北京所有的人都在這麼幹,為的是轟麻雀。三天下來,麻雀們精疲力竭通通上西天。無數的其它鳥類也受到池魚之殃。當然啦,革命就得有犧牲嘛,比起共產主義天堂來,犧牲幾隻鳥兒又算得了什麼?
後來,連二姨也捲入運動了。1958年整整一夏天她沒睡過午覺。天天夾著一把蒼蠅拍,提著一隻小板凳,捧著一個火柴盒,到機關花房假山後邊的一個地點去打蒼蠅。這個地方以前孩子們大概常在這兒撒尿,有點兒臭烘烘的,不時引來些蒼蠅出沒,把二姨也引來了。日復一日,她在這兒耐心等待蒼蠅。每打到一隻,二姨便把它小心地放進火柴盒裡。她這麼做可不是為了共產主義,而是為了我,我們學校正進行消滅蒼蠅的競賽,各人以火柴盒裡的死蒼蠅數目見輸贏。不消說,我在比賽中常常名列前茅。
二姨總是盡心幫助我。到了1958年,她突然發現自己閒得要命。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共產主義,每個單位都匆匆忙忙建起了大食堂、洗衣房、幼兒園。我父母堅持讓全家去吃大食堂,以便習慣過集體生活。而我們全家的衣服則要拿到新開的合作洗衣房去洗,那裡的洗衣工人毫無經驗,二姨常常抱怨他們把我們的毛衣綢裙洗得一團糟。我父母費了不少口舌對她解釋說這是新生事物,開始雖出現些小問題,我們還是應該支援,不要潑冷水。
後來我父母又決定把我的弟弟小煉送去上幼兒園,讓他從兩歲時就開始培養集體主義精神。他去的幼兒園只收機關的孩子,人人都說這個幼兒園很棒,一切全學蘇聯,有一個佔地不小的遊戲場,外加一個頗具規模的兒童嬉水池,池中有蘑菇狀的噴泉。還有抽水馬桶、浴缸和許多價格不菲的新玩具。
除了設施齊備,幼兒園的老師也年輕,又有知識,每位老師都受過正規訓練,不像街道里弄託兒所的老大娘,孩子們做什麼都放任自流。小煉的老師們特別強調紀律,幼兒園的小朋友上廁所都有固定的時間,一切安排都合乎科學依據。
可惜小煉在這樣科學的幼兒園裡卻度日如年。星期一早晨,他必在家磨磨蹭蹭,賴著不走,熬不過就哭,像只可憐的小羊羔就要走進大灰狼的血盆大嘴一樣。父母和二姨必得橫哄豎哄,又是糖果又是新玩具,這才勉強上路。
到了星期六,二姨和我去接他。我們總能看見他抓住鐵欄杆,眼巴巴望著大路,一旦瞄到二姨的身影,便揮舞小手,興奮地又跳又叫。一離開老師的身影,煉就開始求二姨:“下星期讓我呆家吧,我乖,我幫你幹小事兒。”二姨作不了主,只得一次次說不行。
小煉3歲生日那天,二姨早早就起了。她煮了好多雞蛋,把它們染紅。按北京的風俗,紅蛋會給“小壽星”帶來健康和好運。二姨做的紅蛋真漂亮,我恨不得把它們都拿來吃了,但二姨只給我兩隻,剩下的放在小籃子裡,提著上了幼兒園。沒過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