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世都識為忠,朝廷獨指為奸,怎能叫小匠不疑心呢?“長官愈怒道:”越發胡說了!這是朝廷的命令,我尚不敢違抗,你是個甚等樣人,敢違抗嗎?呵!“命左右道:”來呀!“指著安民道:”將他綁了!責打四十,再叫他刻!“安民嚇得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泣著哀懇道:”大人息怒!小匠身充刻字的差役,既奉嚴命,不敢推辭,但求大人寬許小匠一事,小匠一家八口,都沒世感德了!“長官乃止住責打,問道:”什麼事?說!“安民道:”向例刻石,總要把石匠的姓名,刻在末尾的。今小匠沒奈何刻了,只是恐怕得罪於後世,要求請休刻‘安民’二字於石上。“長官允許道:”你的姓名,哪個定要你刻在石上呢!不要刻你的姓名便了!“安民拜謝道:”如此,小匠知感了。“於是,安民乃遵著長官的命令,把黨人碑刻了,大哭而去。回到家裡,泣著把被逼勉強刻石的話,向家人說了一遍。他的一個妹妹喚名做十五妹的說道:”哥哥做事真大錯特錯了。您不知道司馬相公是個忠良,您承差刻著這碑石,刻上‘安民’二字,有什麼妨害呢?這叫做不知者不為罪。既經知道司馬相公是個忠良,迫於威嚴,畢竟刻著,只把‘安民’二字沒刻上,豈不是自欺欺人嗎?自欺欺人的,還算得是忠實嗎?還算得是光明磊落嗎?須知一個人做事,隱了姓名是無用的:隱得一時,隱不得萬世;欺了自己,卻欺不了別人。您道不刻上您的姓名,便可瞞得住後世,便可不得罪後世嗎?怎能夠呢。唉!您真所謂其愚不可及了。哥哥可聽得古人說。‘匹夫不可奪志’麼?您當時怎麼不以死抗命呢?“安民正自心裡難過,被他妹妹一詰責,不由得熱血沸騰,滿身血管好像都要爆裂似的,慨嘆道:”我這個人真太沒志氣了,當時怎麼想不到一死自全呢?唉!我真無顏再活著見人了,而今一死了之罷!“說著,拿著刻字的鑿刀向咽喉間便刺,說時遲,那時快,十五妹早跳過來把安民的手腕捉住,笑道:”哥哥到而今來死卻遲了,死了不徒無益,反倒見笑後世啦!“安民疑難道:”然則妹妹叫我怎樣呢?活著,您又怪我活著;死,您又笑我死得遲了。“十五妹道:”您當時不能任他們打死杖下,卻等到而今來自殺,不是遲了嗎?現在只有退而補過了。“安民道:”妹妹,我此時真糊塗極了,一點兒見解也沒有了。您就給我想個補過的方法吧!“十五妹道:”大哥哥不是隱居在五百里外的一卷山裡麼?那裡有薄田薄土可種,有茅屋茅棚可居。只今夜您帶領家人前去,晝伏夜行,每夜走七十餘里,七日可以到得。到了那裡,就與大哥哥一同耕田種地,拋開這刻字的行當,不再與這些狗官當差使,就免得再惹是非了。至若怎樣補過,到了那裡,我自有個好辦法。不過哥哥須領著家人先走七日,預算你們到了,我方可動身趕了來。這一則是免得有人曉得我家避走,一則是我另外還有個計較。“安民道:”妹妹的計劃很是,我就照著做,但是妹妹是個女子,怎好一個人留在後面走呢?我實在不放心。“十五妹道:”這有什麼不放心呢?哥哥素來知道妹子的,難道怕妹子還有為非作歹的行徑嗎?而今一般人都瞧不起女子,卑視女子的人格,您做哥哥的還鄙薄自己的妹子嗎?“安民道:”我家這裡只得八個人,只有您一個人是女子。而今我七個男子卻先走了,丟下您一個女子在後面,好不必說;要是不好,我豈不又負罪家庭了嗎?至若您的人格,我自尊重。我縱不肖,我兒曾敢輕視妹呢?“十五妹道:”哥哥既然尊重妹子的人格,就清把同乎流俗、把女子和男子看作兩樣人的成見拋外,把妹子看作男子一樣,讓妹子一個人留在後面後走。“安民說不過十五妹,只得依允了她。
當下兄妹計議遂定。是夜,安民打疊行囊包裹,領著六個弟弟,連夜奔一卷山去。果然晝伏夜行,非只一日,到了一卷山。他大哥哥安重,大嫂嫂任氏,侄兒小虎頭,一同出來接著,不勝喜悅。安重細數家人,忽驚問道:“十五妹呢?”任氏也插著驚怪的口吻問道:“是呀!怎麼都來了,獨沒有她呢?莫不是,”說到這三字,忙又縮住口,把眼瞧著安民,望他回答。安民就把怎樣被官裡強迫刻黨人碑,十五妹怎樣詰責他,自己怎樣要自殺,十五妹又怎樣阻他,定計了他領家人先走,她一個落後,詳詳細細說了一遍。任氏聽了道:“呵!十五妹姑娘是要給叔叔補過,留在後面去削碑的。”安重道:“她又沒給您說過,您怎知道她留在後面是要去削碑呢?”任氏笑道:“聽叔叔這等說了,還待她來告訴嗎?如果這還要待她來告訴才知道,不成了痴人嗎?”安重道:“她既是要去削碑,叫兄弟去削了,一起同來,不乾淨嗎?何必定要待七日後呢?”任氏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