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斧已經從葡萄手裡飛出來,少勇到底有軍人的身手,雙腳一蹦,讓它從下頭擦地皮過去。他回身抓起它,往磨棚屋頂上一扔。
〃你咋皮比黃牛還厚呢?你上我一個寡婦家來,大清早想找啥便宜?〃 葡萄說著,又拾起一塊柴禾。
兩人又邊繞邊說話。
〃省醫院的主刀大夫,可比陸軍醫院名聲響,人還答應給我兩間住房呢!〃
葡萄一心一意只想拿柴棍把他攆出去。 〃你再不走,我喊民兵啦!〃
〃等房子安置好,我就接你進城……可不敢,葡萄!可不敢往頭上砍!……〃
柴禾從他頭頂飛過去。葡萄彎下腰,想揀一塊重些的柴禾,少勇縱身從柴堆上躍過,一把摟住她,把她捺在地上。他用腿壓住她的兩腿,大喘氣地說: 〃吃啥吃的,勁兒見長哩!〃
葡萄吭哧一聲,把他掀翻到身下。
少勇不服; 哪能讓女人在上他在下呢? 他動真的了,全身力氣使出來,又把局面扳回來。他把她壓在身下,一隻手滕出來,把她衫子的鈕釦扯開。她一口咬住他的肩頭。他身上還是一股刺鼻的乾淨衛生氣味,滑溜溜的緊繃繃的皮肉,都是她熟透的。
〃可不敢咬,那是肉啊!〃
不去看,不去看他,就還是那個她拿心肝去愛拿肉去疼的二哥。她一下子明白自己了,小時候她是為了二哥學乖的,二哥是她情哥哥,鐵腦只和她是親同手足罷了。一次十七歲的少勇從學校回來,剛走進村,見一個神婆抱著兩三歲的春喜往河灘走,冬喜媽提把柴刀走在旁邊,不斷停下來,回頭吼一群孩子,不叫他們跟近。 少勇問孩子們中的葡萄,是不是春喜得了重病,葡萄說春喜燒了三個禮拜,水都喂不進去了。 他又問葡萄,又沒有聽神婆說,要把春喜砍了。 葡萄回答說是的。少勇拔腿就追,追到神婆旁邊正聽見小春喜在說話,問他媽這是要帶她去哪裡。他媽哄他說,帶他去趕會。他說:“媽,咱不去河灘。”冬喜媽說先去河灘上洗洗臉,就去趕會。小春喜又說,“媽,不去河灘吧。” 神婆問他為啥不去,他說人家老把病孩子往河灘上抱,拿柴刀砍砍,再用石頭砸砸。 一看哄不了他,兩人都不敢搭話了。少勇這時已經扯住神婆的衣服,說等等吧,等到明早上再砍吧。 神婆把裹在爛棉絮裡的春喜往地上一擱,從春喜媽手理接過柴刀,說那會中?萬一夜裡斷氣,再砍血就濺不到他媽身上,他下回又當偷生鬼來偷生。 少勇一頭頂在神婆的肚子上,把她撞翻了個四仰八叉。他抱起春喜就跑,冬喜媽和神婆都追不上他。他跑到街上的小學校,跑進一間教室,從裡面栓上門。 冬喜媽和神婆在外面,少勇在裡面,隔著一扇門說話。外頭的說他們要砍的不是春喜,是那個偷生鬼,不叫砍,他去了閻王那兒又不老實,不該他投胎他還來偷生,禍害得一家子以村子不安生。把他砍了,讓血濺濺,他去了就不敢再來偷生了。少勇在門裡說,叫他守著小春喜,夜裡不中了他就去叫她們起來,再砍也不遲。他真的守了春喜一夜。第二天早上,春喜能喝湯了。少勇在那個冬天離開了史屯,說是要去學醫。那時葡萄菜多大? 十歲?十一?暗暗地已讓少勇作了她心裡的情哥哥。而壓在她身上的這個男人毀了她心裡秘密的情哥哥。
第九個寡婦 三(5)
等少勇做完好事,她冷著臉說: 〃我和你,就是這一回了。〃
少勇以為她不過是說氣頭上的話,想給她幾天工夫把氣性過去,再回來和她說正經話。他走的時候天已大亮,葡萄還赤著身體坐在泥土地上。他說: 〃還不快穿上,人來了!〃 他一副逗耍的口氣。她根本沒聽見,就象真給糟塌了一場。
就在孫少勇乘夜裡的火車往史屯去的時候,河灘上的刑場上全是燈火。當然孫少勇不可能看見,他乘的火車不經過那裡。史屯的人也沒看見。周圍五十個村子,沒一個人看見這副繁華夜景。連侏儒們也錯過了這個燈火大出殯。這天白天響了一天的鑼,鐵皮喇叭也叫喊了一天,沒喊出一個人去河灘上認領屍體。周圍村子和城裡的死囚家屬在白天都不願和死囚有關係,誰也不想做敵人的親眷。夜裡十二點之後,他們提著燈籠陸續來了。有的一家來了兩輩人,有的人家四世同堂地來了。
假如這時有一個人走到坡上,站在侏儒們早晨站得的地方,這人會看見無數燈籠從河岸坡地的路上移動下來,彎彎曲曲,延綿不斷,移到河谷底。慢慢地,燈火把河谷漲滿,向上漫去。沒有哭的; 老的、少的、中壯年的都一聲不吭地用燈籠去每一個臉上照。才一天,這些熟臉都隔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