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根才有底
本卷所收《我山之石》和《中國智慧》,是《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的延續。
實際上,2007年與“百家講壇”的新合作,題目原本就叫“中國智慧”。方案,則是從周易講到禪宗。小標題也擬好了,比如“淺談周易”、“實話孔子”、“漫說禪宗”等等。但這樣有兩個問題,一是戰線過長,二是張力不夠。最後,決定還是隻講諸子的爭鳴。
爭鳴富有魅力,諸子難以盡說,於是又有了《我山之石》。這並不簡單地只是《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的另一版本。思路、結構和說法,都有不同。這也是有先例的。馮友蘭先生,不就寫過好幾種“中國哲學史”嗎?至於兩書之外,也應涉及的思想文化遺產,比如周易、中庸、孫子兵法、道家方法論、魏晉風度和禪宗,就構成了《中國智慧》一書的內容。
至此,我們民族那些最重要的古老智慧,就差不多都講到了。
但這與所謂“國學”無關。
我是不贊成所謂“國學”的。一是這個概念本身就含混不清,二是因為當年有人提出“國學”,是為了對抗“西學”。這樣的概念,怎麼能使用?反正我是不用的。所以,有人質疑我之所講,究竟是“真國學”還是“假國學”,我聽了就只覺得可笑。我根本就不承認自己講的是“國學”,怎麼是“假國學”呢?“非國學”才對嘛!
不過,說到傳統文化,就是另一回事。
實際上,這些年的所謂“國學熱”,其實是“傳統文化熱”。說成“國學熱”,是因為有人不學無術,又要附庸風雅。他們以為,開口閉口“國學”,自己就顯得有文化。殊不知這樣“拽”,是會穿幫的。不信你問問他,國學是個啥玩意,保證張口結舌。
那麼,傳統文化,又為什麼會熱?
讀一下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大約就能明白。在這篇文章裡,馬克思非常明確地告訴我們,任何人都不能隨心所欲地創造自己的歷史,而只能在前人留下的既定條件下創造。因此,一切已死先輩們的傳統,會像夢魘一樣糾纏著活人的頭腦。也因此,每到“革命危機”的時候,人們就會戰戰兢兢地請出亡靈,借用他們那些久受崇敬的名字、衣服和口號,演出自己世界歷史的新場面。
這就什麼都清楚了。現在,便正是馬克思說的“革命危機時代”;傳統文化,則正是“可以借用的衣服”。如果還嫌不夠體面,那就再穿一件“塑膠雨衣”,號稱“國學”。這樣一來,便可以顯得很“時尚”,就像把所有的牆面都貼上馬賽克。
借用“塑膠雨衣”,也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借殼上市”,一種是“借屍還魂”。所謂“借殼上市”,即名為弘揚國學,實為市場營銷,甚至趁機賺錢。某些“國學總裁班”,便大體如此。所謂“借屍還魂”,則是為過去的專制張目,或者為反對改革開放尋找“理論依據”。這樣的“國學熱”,要得嗎?要不得!
但是,這決不意味著我們可以不要傳統文化,或者不要文化傳統。恰恰相反,傳統對於我們,極其重要。這不僅因為任何人,都只能在前人留下的既定條件下創造歷史;也因為任何外來的制度和經驗,如果不跟本國的傳統溝通交融,就只能在天上飄著,落不到實處。有根才有底。這個根底,就在傳統文化當中。
因此,對於傳統文化,我們不但要關注,還要研究、琢磨。但這個工作,不能簡單地表述為“弘揚”。不要一提起“傳統文化”,就想到“祖傳秘方”;也不要一說起“文化傳統”,就以為“天下第一”。我們的文化和我們的傳統,如果當真完美無缺,盡善盡美,怎麼會有鴉片戰爭,又怎麼會有辛亥革命?
可見,我們的態度,應該是“深刻而清醒的認識”,不能不假思索地一味弘揚。
這就先要梳理,弄清楚哪些是該弘揚的,哪些是不該弘揚的。鑑定的標準,我認為首先是人類文明的共識,比如自由、平等、人權、泛愛。其次,則要看這些傳統,能否幫我們實現“國家富強,社會進步,個人幸福”的“中國夢”。符合這些標準的,就弘揚之;不符合這個標準的,就拋棄之,或者束之高閣。
梳理之後,還要對接。誰和誰對接?東方與西方,傳統與現代,學者與大眾。為什麼要有這“三個對接”?因為如不對接,則梳理也好,弘揚也罷,都將失去其現實意義。傳統文化,畢竟是跟我們每個人都息息相關的,它不能只呆在書齋裡。
這樣看,我這三本書,也還只是開了個頭。後面的事情,正所謂“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