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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人家比下去了,心上很難過。那天看見這樣一個怪東西,蘇小姐竟會看
中他!老實說,眼光如此的女人就不配嫁我趙辛楣,我也不希罕她。”鴻漸
拍辛楣的大腿道:“痛快!痛快!”“他們倆訂婚了不多幾天,蘇老太太來看
家母,說了許多好話,說文紈這孩子脾氣執拗,她自己勸過女兒沒用,還說
不要因為這事壞了蘇家跟趙家兩代交情。更妙的是——我說出來你要笑的—
—她以後每天早晨在菩薩前面點香的時候,替我默禱幸福——”鴻漸忍不住
笑了—— “我對我母親說,她為什麼不念幾卷經超度我呢?我母親以為我很
關心,還打聽了好些無聊的事告訴我。這次蘇鴻業在重慶有事,不能趕回來,
寫信說一切由女兒作主,只要她稱習。這一對新人都洋氣得很,反對舊式結
婚的挑黃道吉日,主張挑洋日子。說陽曆五月最不利結婚,陽曆六月最宜結
婚,可是他們訂婚已經在六月裡,所以延期到九月初結婚。據說日子也大有
講究,星期一二三是結婚的好日子,尤其是星期三;四五六一天壞似一天,
結果他們挑的是星期三——”鴻漸笑道:“這準是曹元朗那傢伙想出來的花
樣。”辛楣笑道:“總而言之,你們這些歐洲留學生最討厭,花樣名目最多。
偏偏結婚的那個星期三,天氣是秋老虎,熱得利害。我在路上就想,僥天之
幸,今天不是我做新郎。禮堂裡雖然有冷氣,曹元朗穿了黑呢禮服,忙得滿
頭是汗,我看他帶的白硬領圈,給汗浸得又黃又軟。我只怕他整個胖身體全
化在汗裡,像洋蠟燭化成一攤油。蘇小姐也緊張難看。行婚禮的時候,新郎
新娘臉哭不出笑不出的表情,全不像在幹喜事,倒像——不,不像上斷頭臺,
是了,是了,像公共場所 ‘謹防扒手’牌子下面那些積犯的相懲裡的表情。
我忽然想,就是我自己結婚行禮,在萬目睽睽之下,也免不了像個被破獲的
扒手。因此我恍然大悟,那種眉花眼笑的美滿結婚照相,全不是當時照的。”
“大發現!大發現!我有興趣的是,蘇小姐當天看你怎麼樣。”“我躲著沒給
她看見,只跟唐小姐講幾句話——”鴻漸的心那一跳的沉重,就好像貨車卸
貨時把包裹向地下一摜,只奇怪辛楣會沒聽見—— “她那天是女儐相,看見
了我,問我是不是來打架的,還說行完儀式,大家缶新人身上撒五色紙條的
時候,只有我不準動手,怕我藉機會擲手榴彈、灑硝鏹水。她問我將來的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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劃,我告訴她到三閭大學去。我想她也許不願意聽見你的名字,所以我一句
話沒提到你。”“那最好!不要提起我,不要提起我。”鴻漸嘴裡機械地說著,
心裡彷彿黑牢裡的禁錮者摸索著一根火柴,剛劃亮,火柴就熄了,眼羊沒看
清的一片又滑回黑暗裡。譬如黑夜裡兩條船相迎擦過,一個在這條船上,瞥
見對面船艙的燈光里正是自己夢寐不忘的臉,沒來得及叫喚,彼此早距離遠
了。這一剎那的撙近,反見得暌隔的渺茫。鴻漸這時只暗恨辛楣糊塗。
“我也沒跟她多說話。那個做男儐相的人,曹元朗的朋友,纏住她一刻
不放鬆,我看他對唐曉芙很有意思。”鴻漸忽然恨唐小姐,恨得心像按在棘
剌上的痛,抑止著聲音裡的戰慄說:“關於這種人的事,我不愛聽,別去講
他們。”辛楣聽這話來得突兀,呆了一呆,忽然明白,手按鴻漸肩上道:“咱
們坐得夠了。這時候海風大得很回艙睡罷,明天一清早要上岸的。”說時,
打個呵欠。鴻漸跟著他,剛轉彎,孫小姐從凳上站起招呼。辛楣嚇了一大跳,
忙問她一個人在甲板上多少時候了,風大得很不怕冷麼。錄小姐說,同艙女
人帶的孩子器吵得心煩,所以她出來換換空氣。辛楣說:“這時候有點風浪,
你暈船不暈船?”孫小姐道:“還好。趙先生和方先生出洋碰見的風浪一定
比這個利害得多。”辛楣道:“利害得很呢。可是我和方先生走的不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