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著女兒往屋裡走:“萍,你睇邊個返嚟呀?”
“邊個丫?”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母親如此高興的樣子,也十分好奇;攙扶著李倩蓉進入飯廳,看見正忙著把飯菜擺上桌的熟悉身影的一霎,整個人愣住了久久不能自已:“天佑”
黃天佑聽見立即放下手裡的碗筷,向她走去:“麗萍,我返嚟喇。”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模樣,還有那熟悉的、溫暖的懷抱對此刻的杜麗萍來說都仿如隔世。
晚上入睡前,這對分離多年的夫妻終於可以坐下來聊聊往事;黃天佑一字一句講起他在前線的經歷:原來當年他跟著國民黨的軍隊一路向北前進,到達南京的時候的確遭到日軍的埋伏而全軍覆沒;他也身受重傷奄奄一息,本想著可能回不來了;千鈞一髮之際聽到訊息的一支紅軍在日軍走後及時趕到,把他從成千上萬的死人堆裡挖了出來,送到軍營治療;身體恢復以後他投身了紅軍,成為一名通訊員跟著軍隊走南闖北。
他試過寫信回上海,都被退回來,郵戳上寫著查無此人;那段日子他很是擔心,害怕著她們母女是否出了事;一路部隊解放東北、天津、成都、上海等地,沒有放棄尋找的機會;尤其是到達上海的時候,他循著曾經熟悉的街道回到他們的居所卻找不著,但在附近遇上當年的報社的老闆,他告訴他她們已經回到廣州,一切安好。
於是,他跟隨張實傑的部隊一路南下解放廣州,從而歸來;說著黃天佑脫下軍裝向妻子展示他死裡逃生留下的傷疤,記憶裡曾經白皙、細緻的胸膛、後背上佈滿條條已然褪色的疤痕,顯得猙獰可怕、觸目驚心;使杜麗萍看著就心痛。
那時街坊鄰里都覺得家人有人是當兵的,是無上的榮譽,所以對杜麗萍一家十分羨慕;起初也的確如此,讓家人過了幾年安穩日子。
1950年,黃天佑和杜麗萍的一對兒女——黃國明、黃惠芳相繼出生;已半個身埋進黃土的李倩蓉終於等到“抱孫子”。
1957年,76歲的李倩蓉安然過世,她很是傷心,卻沒想到這會是一件幸事,由此使老母親避免了多年後的“文/革”災難。
幾年後,大力推行共產主義的呼聲向廣州蔓延,在丈夫的勸說下,她不得不停止了小作坊和生意回去看家,雖不情願也只能向情勢低頭。
隨後,十年“文革”來了;有專門研究中國近代史的學者曾經說過:“文/革”十年,讓中國倒退三十年;可見它的發生對中國的深遠影響有多嚴重,對當時的廣州、那時的杜麗萍等一眾小市民亦然。
已經在家相夫教子多年的杜麗萍也未能倖免遇難,她曾經讀過書、做過小生意,被說成奉行資本主義、間/諜,被人從家中捉/走關進牢房,走的那天她的兩個孩子剛下鄉不久;聽說母親突然被捉走兩人不知所措,連忙託人給遠在北京的黃天佑削去書信;黃天佑得知訊息立即趕回廣州向上級說明情況,她曾經的學生聽說訊息,也從全國各地、甚至從海外回來為她奔走。
十一天後,她終於被釋放,在丈夫的攙扶下回到家中;也是這場磨難使她落下滿身病痛,在以後的日子裡每每下雨天便發作苦不堪言。
文革過後,中國恢復高考、知青返城,他們的兒女——黃國明和黃惠芳帶著妻子、丈夫,還有自己的兒女回到廣州城,和兩位老人一起同住;一家樂也融融,算是又過了幾年平靜日子。
1985年,鄧小平提出改革開放方針,在決定在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廈漳泉三角地區開闢沿海經濟開放區;這個訊息在當時的廣州掀起一番巨浪,很多有志者開始做起了小生意,連黃國明也在朋友的慫恿下到處湊錢想下海試一試;有人一夜暴富,有人一塌糊塗;成功與失敗在這群“排頭兵”身上交相輝映,烙下那個時代特有的印記。
同年,廣州的商業開始蓬勃發展,已經65歲高齡的杜麗萍還念念不忘祖宗家業的事;天天嚷嚷著要開作坊,兒孫們怕累著她都極力勸阻;老人家有著自己的脾氣,不讓就裝病,讓他們束手無策。
老伴黃天佑知道她已經憋了十幾年,如果不讓她了了心願恐怕就再無機會;便反過來勸說子女幫她開個小作坊,可誰都不敢告訴她,如今的“廣繡”已經不復從前,就當是給她消遣。
1993年,74歲的黃天佑與世長辭,送葬的那天天色昏暗,就如送葬的家人的心情;只有杜麗萍沒流一滴眼淚,一直微笑著、看著丈夫的遺體藏入黃土;有嫡孫好奇問她:“太嫲,點解阿爺死咗,你都唔喊嘅?”
“老天爺畀你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