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飲食是和男女一樣令人爽快的事,但落實到飲食手段擴延的酷刑,便只是令施刑的長官爽快了。當然,作為酷刑的承受者,下鍋裡面煮,又未必不可以成為一種境界,正像有人說的,有時候死亡也是一種反抗。譬如學過長短縱橫之術的主父偃便說過,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這樣的壯語,儘管有些潑皮的味道,卻也不乏生為人傑死作鬼雄的氣派。而且,細案之下,果然將烹的飲食與刑罰之聯絡一語透徹也。
說起來,操持長短縱橫之術的說客辯士們,置生死於不顧,和這下鍋裡面煮的烹,倒是不失勾連。
楚漢之際,和烹有瓜葛的說客辯士,著名的有兩個,巧合的很,他們都和韓信有些牽扯。一個的確烹掉,一個險些烹掉。
需要說明的是,在太史公關於楚漢戰爭的記載裡,似乎說客辯士的有關記錄,已經遠不如先秦,這或許是秦始皇帝焚書坑儒的後遺徵候吧:畢竟,說客辯士們逞的是一口之快,但那快卻必須以從容以及不從容的讀書——諸如頭懸樑錐刺骨這樣殘酷的讀書方式,肯定算不得從容——來培育根基,所以讀書人未必都去做說客,但辯士們卻往往是讀書之人。
被烹掉的是酈食其。他的名氣該說是很大,太史公專門為他列了傳。和許多同行一樣,酈生也是個窮困的人,雖然書讀得好,卻很落魄,因為沒有韓信那樣可以寄食蹭飯的幸福機遇,只好做了閭里的看門人,這是讀書人最不屑的職業。但滿縣的賢豪卻都不敢支派他,一縣人都說他是狂生。
說起來,說客辯士們的第一要素,便必須是狂生。洋人說,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這話不但有譁眾邀寵之嫌,而且足夠自戀,當然是成功人士勵志的座右銘。不過,近乎狂妄的自信,以及由這種自信捎帶而來的堅忍不懈,又果然是成功人士之所以成功的過人素質。說客辯士們沒有足以謀生的物質資源,又不肯靠伺候長官拓展社會關係,也不屑利用推杯換盞之類的社交方式提高信譽度,要想從底層一飛沖天,恐怕也只好憑藉狂妄或曰超常自信去履險如夷了。或許,他們和烹的瓜葛,與此大有根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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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獨立的經紀人(3)
酈生自稱身長八尺,不論古今度量衡有怎樣的波動變化,這都是一個足以可觀的軀體高度,如果用老百姓的話說,該是夠氣派。不過,他遭際後來的劉皇帝當年的沛公時,已經年過花甲。這個年齡的人,一般更喜歡守常而規避冒險,但酈老爺子不愧狂生,不肯放棄改變命運的機遇。這倒應了老要張狂少要穩的那句古訓。
沛公一向是看不起讀書人的,經常拿儒生的帽子做馬桶,往裡面撒尿,所以酈大爺去的時候,他正歪在座位上,享受兩個女子伺候中的洗腳。這是他的慣技,經常使用的下馬威,項羽麾下悍將英布以九江王身份叛楚來投,他也是踞床而洗,讓英王爺懊悔不迭,甚至想到了自殺。酈大爺是狂生,當然不像九江王那樣沒出息,不但不去思量自殺,反而不客氣地指責享受洗腳的那廝,說要想成大事,就不可以倨見長者。沛公那時五十來歲,酈大爺論年齒自然是長者。當然沛公對長者什麼的未必當得真,只是感覺這老東西說的話,有些個苗頭,方才肯擱下洗腳,整頓衣裳,請他上坐,做些道歉的噱頭。
另外的版本,說到此事,更富有戲劇性。說酈大爺登門,口稱高陽賤民,準備和沛公討論天下大事。看門的進去通報,沛公問來的是個什麼角色,回說看上去像個大儒。前面說了,沛公不待見儒生,自然不快活,叫回掉,說我正在忙天下事呢,沒功夫見儒生。看門的如實回了,不料酈大爺聽了,頓時按住劍把子,睜起怪眼,喝道:快滾回去,就說我乃是高陽酒徒,不是什麼儒生。看門的膽寒,再進去報告說:那客人竟是個壯士,方才讓臣告訴說,他就是個高陽酒徒。沛公聽了,果然出迎。這便是著名的高陽酒徒掌故。
之後酈大爺自然為沛公有所謀劃,奔走於諸侯,履行自己的說客職責。又將自己的弟弟介紹給沛公,後來酈弟弟百戰不死,居然是漢朝的開國功臣。
酈大爺的絕唱,發生在他向沛公自薦,遊說齊王田廣脫離項羽集團歸順於漢的事件中。酈大爺隻身到了齊,一番利害陳辭,威脅利誘,果然說動了田廣,撤掉了濟南一帶的守備,和酈大爺天天縱酒享樂。
率軍而來的韓信聽說酈大爺居然空手套白狼,一張嘴就拿下了齊王七十多座城池,不知如何處置。祖籍河北活躍于山東的辯士蒯徹出主意說,將軍奉了漢王命令攻打齊王,漢王那裡又派人去做說客,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