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魏安釐王、齊緡王、趙悼襄王這些個貨真價實的君王,理由雖然都是絕而無後,但卻明確高出沒有做過君王的信陵君魏公子無忌(守冢五家)。
所以,後者歸入列傳,而陳大哥進入世家,其實是某種漢家官方意願的體現。也許這種體現未必自覺或者不自覺,但統治階級的思想,終於是潛移默化觸及每個人靈魂的統治思想,偉大如馬遷大哥也一樣難以免俗。至於漢家給陳涉的諡號曰隱王,自是透露出許多前科的底細。諡法雲:不顯屍國曰隱。屍者主也,主國而不顯,就是功業不夠彰顯的意思,但國畢竟是主過的。所謂歲歷不永,勳業蔑如是也。另外,隱,哀也。也表露了漢家天子對陳大哥平視角度的絕對同情。
實在說,儘管陳大哥久已立下天鵝宏願,但大澤起事,大約未必是他所意料之內的發跡著陸點。世家裡說,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適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這樣看來,他的被徵調戍邊,具有相當的偶然性。所謂發閭左,就是徵調住在里巷左邊的居民。適戍就是發配戍邊。按照秦的規矩,拉壯丁的錄取標準,採用的是一種叫七科謫的辦法,也就是劃定七種人,作為不能推脫逃避的充軍資格。七種是:有罪的官吏,逃亡的罪犯,入贅的女婿,有市籍的商人,曾經有過市籍的人,父母曾經有市籍的,祖父母曾經有市籍的。
田埂上的天鵝·偶然(2)
前兩者都是戴罪之人,不必討論,可贅婿有些莫名其妙。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那時但凡做倒插門女婿的,大多是窮得立不起身的,而且入贅便意味著變更祖宗,替別人傳宗接代,基本算是數典忘祖的叛徒,無疑是一種罪過,所以養老女婿在那時的社會公眾看來,是理所當然的另類,天賦的紅字,捉去送死,起碼比別人更有些道理。
最讓今天人看不懂的,還是所謂擁有市籍也即營業執照的商人們,因為七宗罪裡,他們便佔據了四席,比重竟然達到了57%+。
依然沒什麼可奇怪的。因為在前工業時代,農耕是國家第一要義,沒糧食吃,人就有生存危機,一切都不再具有意義,尤其在大一統的國度裡,更是如此。所以,農業被稱作根本。而囤積居奇,賤買貴賣,投機倒把,並不是真正的生產,帶來的只是額外的效益,滋潤了奸詐之人的荷包,劫奪了誠實農人的勞動,還腐蝕了社會樸素的風氣,頗不利於國家法度的掌控,所以叫做末,所以抑商幾乎是農業文明時期始終不變的永恆主題。始皇帝的發跡,儘管遭到了商人的大力扶持,甚至沒有商人某便沒有他的江山資格。但如果政治太講究良心,就會跌跤子,甚至人頭落地,所以他的選擇,不論在社稷在一己,都是政治上絕對正確的本末博弈。
但商業又的確是國家經濟不可或缺的元素,於是,對不得不存在的市籍人群之壓抑乃至追溯三代的壓抑,就不能不是變通平衡的必須成本。他們不但要交納市租,擔負賦稅,而且又是徵發從軍服役的當然人選。到了奪取秦始皇帝江山的漢高祖,不虧欠商人什麼曖昧勾當,又是海內平定,充軍戍邊的額度趨於走低,對他們便追加上不得坐車騎馬不得穿絲綢衣裳不得攜帶凶器子孫不得作官的種種硬性限制——始終還是抑。
回到陳涉的壯丁機會上。陳大哥雖然是窮漢,但其不屬於市籍乃至七科之類無庸置疑,所以本不在通常的徵調之列。但在二世的元年,國家境內七科之輩已經徵調罄盡,而最高首長的政治需求卻並沒有及時罄盡,於是只好採取這種看起來十分偶然也十分沒有道理的發閭左手段,劃下硬性指標,強制單邊執行。設若陳大哥當時偏巧住在閭右,或者二世長官的指標就是發閭右,那麼這段發跡的偶然,也許就落到別的什麼大哥身上了,或者就斷送了發跡也未可知道。然而,歷史的軌跡,有時候就是由偶然和沒道理組裝起來的。
關於閭左,一向有眾多解釋,譬如復除者居閭左,譬如凡居以富強為右,貧弱為左,等等,皆被以為不足信,所以陳大哥的偶然,依然成立。
該說陳哥的鴻鵠志願確實是有根底的。因為他和另外一位發跡的伴當吳廣,當時被任命為屯長。屯長不是類似村長的農村基層幹部,但也是行伍中絕非最底層的軍官。鑑於秦的資料缺失,藉助漢的官制,《後漢書》上說,大將軍營五部,部校尉一人,比二千石;部下有曲,曲有軍候一人,比六百石;曲下有屯,屯長一人,比二百石。二百石在秦的官員品秩上,可以略略等同於縣丞或縣尉。那是縣長的輔佐,不恰當的比,該是相當於縣裡的大局局長或N個局的局長集合,因為那時候沒後來那麼細緻繁多的官廳,丞和尉的許可權自然不小。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