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因為守護呂曉婭而進入這家醫院,而她帶來這本影集,好像就是專為紀醫生送達什麼資訊似的。人在無意中幹成了最關鍵的事或丟失了最要命的東西,而人自己並不知道,這便是有些東西讓人害怕的緣由。
快半夜了,病區的長長走廊上已絕無人影。我披上襯衣從病房出來,將表弟留在靜謐的睡眠之中。坐在走廊拐彎處的長椅上,我點燃香菸,想著那一雙略帶驚恐的很美的眼睛。
慢慢地,我記起了六年前遇見的一個女子,我記起那雙眼睛,她是董雪嗎?我一時不敢肯定。
那是在崇山峻嶺中的一片風景區。為了逃避城裡的暑熱,我藏在那裡寫作,我住的地方是一幢小木樓,背面靠山,前面是一小片空地,有一片黑黝黝的樹林。這裡的海拔是2500米左右,下面還有一些山頭像土丘一樣埋伏在雲霧中。這裡離旅遊主道很遠,只有生性喜歡神秘或者存心迷路的人,才會離開旅遊主道而在一個沒有標記的岔路口選擇這條歧途。
而我闖入這裡並在這小樓裡住下來,完全是為了我那該死的寫作。從小樓的視窗望出來,除了山影霧氣之外,還能捕捉到的,就只有一些人生天地宗教哲學的意味了。我為找到這樣僻靜的地方暗自慶幸。只有一次,我突然想到,我如果從此就在這裡消失,一是世界絕不在意,二是在人間絕無線索。想到這點,我害怕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在鳥啼中醒來,又是生機勃勃了。因為事實上我的存在不容置疑,我走下略略作響的木樓梯,到樓下去吃早餐。
這小木樓由一個老太婆和她的孫兒一道經營著,孫兒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悵悵地樣子,跑起來卻像條狗。樓下的飯廳也是一間向路人開放的小飯館,可幾乎就沒什麼客人。我不知道這老太婆為何選在這山中僻道上經營,唯一的解釋是,她本就住在這裡的。樓上有三間客房,我住居中的一間。剛到的那晚,我伏在油燈下寫作,昏黃的光映著稿紙,好久沒有這種彷彿回到古代的感覺了。我想,自從有了電,我們似乎已經忘記了諸如“一燈如豆”或“燈殘油盡”之類的感覺。其實,對於幻想性極強的文學創作,這種深山油燈下的境界或許不可多得。
那夜,我沉浸在我筆下人物的滄桑史中,致使隔壁房中有人的走動也並未引起我的在意,直到隔壁轟地一聲大響,可能是盆子之類的東西砸到了地板上,我才停下筆,猛然想到,隔壁住著客人?我自下午到來後怎麼就沒見過呢?
這房間除了中間隔著木板外,腳下的地板與隔壁似乎就是連在一塊兒的。因為隔壁的人在房內走動,除了能聽見咚咚的聲音外,地板也在微微顫動。這樣,兩邊房間的人似乎沒有任何隱秘可言,那人在走動,停下了,在拿東西,在咳嗽,在理床鋪,除了不能看見,你什麼都能聽到。這樣,我用聽覺迅速知道了隔壁住著客人,是一位女性。
第二天起床,已快中午了,我走下搖搖晃晃的木樓梯到樓下用餐,飯廳裡空無一人,那個老太婆坐在門外,望著從山下攀援而上的小路,似乎在期待遊客。
吃飯的時候,我問老太婆,這裡還住著另一位客人?她說是一個年輕女子,前兩天到來的,說是出來旅遊,但住下後就沒再往前走,她說這裡清靜,想多住幾天。但老太婆補充說,我看她是在這裡等什麼人到來吧。
這引起了我的興趣,整個下午,我坐在樓下的藤椅上閉目養神,時而看看山,看看雲,也看著門前那條唯一的山道。大概是下午五點左右,那位出去閒遊的女客人回來了。
這以後發生的故事對於我來說,寫進一部小說絕對吸引人,我記下過一些真實的片斷,可一直還沒在小說中用上,但萬萬沒有想到,這女客人卻和我現在的處境發生了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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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董雪的照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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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早晨,紀醫生下夜班回家後便直奔臥室,在那間華麗的大床上,宋青正酣睡著,濃密的長髮散亂地堆在雪白的枕頭上,像一幅秘密的仕女圖。一床薄薄的毛毯蓋著她凸凹有致的身體,這使她即使在酣睡中也暗伏著一種洶湧的活力。感謝上帝,紀醫生在心裡念著,如此絕妙的造物真是多彩多姿。他想起昨天下午,在窗簾隔絕的室內,宋青的舞姿和狂放,而現在,經過一夜的睡眠,這暴烈的身體已變得水一樣平靜與流暢了。
他走出臥室,到客廳的長沙發上躺下。在昨夜的值班室裡,他眼前常浮現出家中臥室的這番景象。他的嘴角時不時閃過一絲微笑,彷彿一個江洋大盜,將世界上最貴重的一顆鑽石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