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興言凝神看著她,點頭,五指糾纏上她的指根,握緊。“我會。”
“好,那我們走。”她再也不看他一眼,起身跳下床去,連睡衣都沒有脫快速套了件外套上去。
如果他不來,如果這一刻沒有他陪在自己身邊,凌霄知道她很有可能,會崩潰。
踉蹌趕到的時候,手術室外已經坐了不少人,板哥,康月巧,工頭兒以及數名建築工人。
然而她的到來卻像是一劑催化劑,康月巧幾乎是噌得就跳了起來一巴掌就向凌霄甩來,眼珠子赤紅,彷彿要吃人一般。
段興言側了下身,那一掌便落到了他身上,響聲在整個走廊迴盪。
“阿,阿姨……?”凌霄睜大了眼頓時不可置信。
“你別叫我”康月巧似是已經失了理智,食指死死指向凌霄,指尖顫抖的極為厲害,“都是你,都是你為什麼,你明明可以啊,為什麼不把他換到白天,為什麼”
“阿姨……”
“你別叫我你是個什麼東西誰讓你叫我的你是什麼東西你……都是你……”康月巧捂著嘴順著那牆慢慢滑坐到地上,嗚咽聲一聲聲紮在凌霄心上,像凌遲一般她遍體鱗傷。
她已是失了理智。
凌霄張了張嘴,卻再也叫不出一個字。
手術進行了到一半,天際已經顯出一線淺白,有醫生從裡面出來,手上拿了一張單子。他慢慢摘下口罩,眼中佈滿血絲。
“醫生,醫生……”康月巧幾乎是爬過去的,“他怎麼樣了,醫生他怎麼樣啊……”
“你是家屬?”
“我是,我是,醫生他怎麼樣了……”
那醫生嘆了口氣,“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他兩條腿粉碎性骨折,還傷到了神經,以我們目前的技術根本無法治癒,所以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截肢,這是家屬意見書,如果同意的話請在上面簽字……”
“截,截肢?截肢……?”像是被一道雷劈下,康月巧頓時傻了。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凌霄穿過人群走上前,也顧不得得罪人,“別的醫院呢?別的省呢?”
那醫生頗有些不悅的看了凌霄一眼,沒好氣的扔給她一句話,“除非你把他弄到國外去治療,否則不管到哪兒都是一樣。”
“你滾,不用你在這兒裝好人”康月巧一把推開她,髮間凌亂,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
“那就去國外,不管多少錢,我們治……”
“我們不要你管”康月巧再次撲上來,“你這會兒裝什麼好人?都是你,都是你——”
“段七,去辦手續,明天就轉院。”凌霄像個木偶被推來推去,卻制止了段興言想要過來的動作,見康月巧魔障了一般還在堅持,既不解釋,也不還擊一下。
“我不要你在這兒假惺惺,你滾,我再也不要你施——”康月巧的半句話頓時被卡在了嗓子眼,眼淚跟著簌簌就掉了下來。
因為凌霄,跪在了自己面前。
“讓我來治,阿姨,就當是我欠你們的好不好?我保證,這次給叔叔治好以後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我們之間的賬一筆勾銷,你們再也不會看見我阿姨求你……”她揪著她的褲腿,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慢,彷彿一不小心就會決堤一般。
這兩輩子,她下跪過不少次,或者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為了別人的恩情,唯獨這一次,卻是滿心的無奈與冰冷,那種蝕骨的寒意,她的心幾乎都要被凍傷。
這是她自己,永遠也還不完的債。
“讓我給他治,阿姨,求你了。”
說著頭深深低了下去,額頭抵在冰涼的地面上,彷彿她不答應,就永遠都不會起來。那背部高高供起,像是被壓上數萬斤重量。
康月巧的哭聲頓時蔓延至整間醫院。
凌霄扶著地板從地上慢慢站起來,低著頭默默退開,沒有再去看這裡面任何一個人,她的背影很單薄,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走得很慢,很慢,就像是耗盡了人生所有的力氣。
不知繞過多少個走廊,走到再也看不到一個人的地方,這才停了下來,凌霄順牆慢慢坐到地上,把臉埋進了自己懷裡,肩膀一下下慢慢抽動著,卻沒有人知道,她已經再也流不下半滴眼淚。
“看,你又剩一個人了。”她不斷喃喃自語,而心中的又一方世界,崩塌。
第三卷,完。
第二卷 九層之臺,起於壘土 211四年
2007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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