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前社會分工還很粗拉的情況下,這樣的專業就顯得無關緊要了。獸醫學專業也可以從事文秘、檔案什麼的。熱處理專業也可以做一名稅務或檢察干部。當初考大學時,他根本沒有好好想過專業這個問題,只要能考進去,哪怕是個中等專業學校,他也是喜歡的。所以,填志願時他只是聽從了老師的意見。老師的話總是對的。考進學校就不必再像哥哥姐姐們一樣當農民了,就能登記上城市戶口,就能吃上國家供應的糧食。
在那次會議上,意向裡有不少畢業生將進入縣委、政府及各個直屬局,很少有進企業的。而且,事實上有幾個將分配在市裡。八十年代中期的大學生還是比較緊俏的。鄧一群也想進機關。縣裡面有農業機械局,鄧一群想如果進不了縣政府或縣委機關,進政府直屬的機械局也很好,但會上那個姓朱的胖局長卻和藹地對他說,下面有個機械廠缺少他這樣的人才(一機廠或二機廠隨他挑選),而他這樣的年輕人應該先到下面去鍛鍊,將來肯定是能大有作為的。那話裡虛假的溫度讓他感到特別的心寒。他知道,事情的實質並不取決於他是一個什麼“人才”,而是他沒有任何後臺和背景。
他家裡的人對他的分配並不抱奢望。家裡人正為他能分回縣裡工作而感到高興呢。鄉親們看他的眼神都是很羨慕的。在那個村裡幾十年才出了他這麼一位大學生。鄧家祖輩都是農民,現在卻終於有了他這麼一位吃國家商品糧的,怎麼能不讓家裡人感到驕傲呢。鄧一群感到自己和家人的隔膜,他們不會理解的。他的煩惱他們永遠也不能理解,因為他們是農民,沒有接受過好的文化教育。“人生識字糊塗始”,而他們是沒有這種糊塗的感嘆的。這就是一種他們之間的差別和距離,他想。
回到村裡的那個晚上,一家人圍坐在哥哥家的那張圓桌上,面對著一盞油燈,大家都有點興奮地討論鄧一群回來的問題(除了他本人)。他們企盼他回來,因為他是全家人的一張王牌。他就是家裡人的一張光榮而巨大的臉面。他是全家人精神上的強大支柱。
儘管作為一個青年學生的鄧一群當時的見識和閱歷是有限的,但是他仍然強烈地感受到故鄉(四年的大學生活,他已經從心裡把這裡稱作故鄉,而不是家鄉)與外面世界的巨大反差。這裡差不多是蘇北大平原上最貧困的地方,偏僻、落後,幾十年面貌不變。這裡的老百姓,混沌愚昧,不知天高地厚,有時相當自卑,有時又妄自尊大。年輕的鄧一群不想再回到這個地方來,如果能分配到縣政府機關,他當然非常高興,但分配到一個小小的企業,他在情感上卻是不能接受的。既然別人能分到機關,為什麼他不能夠呢?雖然他沒有後臺,但他認為自己在本質上同別的同學是一樣的,他不能不比較。
慾望之路 第2節(2)
村子裡靜得很,連一聲狗叫也聽不到。一輪月亮靜靜地、清冷地掛在屋外的天空上。屋裡則是另一種氣氛,熱烈而溫暖。他畢業回來,家裡人的腰桿子就自覺硬了一些。
“我中午看到了村長,喝了酒,臉紅紅的,就像一張燻燒豬屁股。過去他架子大得像天哩,可這回不知觸著什麼筋了,衝我點頭一笑,可我沒理他。”大姐鄧玉梅說。
“三哥回來後,村裡的那些大戶人家就再也不敢那麼囂張地欺負我們了。”小妹也很高興。
嫂子劉正菊說:“村長家的那個大閨女周小紅,現在是村裡的小學教師了。”她內心裡希望這個家裡唯一有出息的小叔子分配回來,哪怕分配到鄉里,再娶個村幹部的女兒才好呢。那樣,他們這一家就有了很好的靠山了。哥哥鄧一彬從鼻子裡哼一聲,說:“什麼小學教師,不過是個代課的罷了。”劉正菊不服氣了,說:“代課怎麼了?代著代著就能轉掉了,我伯父家媳婦的二表親家的小子過去也是代課教師,人家現在已經轉正了,一個月拿好幾百塊錢。”哥哥說:“他村長能當一輩子?”
鄧一群的媽媽說:“那個閨女我見過呢,一群,她初中和你是同學麼,有一回我上街看見了她,她對我客氣得不得了,一個勁地問你現在怎麼樣,談了女朋友沒有。”二哥鄧一明說:“你看那個丫頭胖得不得了,瘋得不像樣子,穿的那個叫什麼健美褲,屁股溝看得一清二楚的,我看她不是好東西。”鄧一群聽得就在心裡笑了,知道他二哥鄧一明在心裡對村裡所有的年輕姑娘都懷有一種莫名的輕蔑。大嫂劉正菊正在一邊切豬草,她聽了就抬起頭,用力甩了一下頭髮,用刀拍著砧板,用教訓的口氣對鄧一明說:“哼,人家不是好東西,就你是好東西?人家不是好東西也不會正眼瞧你一眼。”
劉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