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們的頭頂,狠狠扔到田埂上。段三國不罵別的, 只罵她們眼睛不對光,說是薅了三遍,還有稗子人五人六地長在田裡。
�隔著一塊田,麥香搭上了話:
“早先的人也吃稗子,那時的糧食都在野地裡長著,想吃什麼就摘什麼。”�
“快莫這樣說,碰上愛追根究底的人,問你這樣深奧的學問是從哪裡聽來的,你就不好回答了。”
�段三國小聲勸阻反讓麥香的話變得更多:
“是傅朗西說的又怎樣,我又不是聾子,聽一聽還不行嗎?”�
“那好,就當我是在追根究底,我問你,天門口上千號人,為何別人都沒聽到這話,就只有你聽見了?”�
麥香被問住了,從此再沒做聲。
�段三國也不多說,抓起一把草木灰遮天蔽日地撒在空中。
�這天黃昏,自夏收開始的農活不聲不響地做完了。天門口的男人和女人擁進西河裡,痛痛快快洗了個乾淨。和衣泡在清水中的女人,有的背對上游,捧著涼爽的流水一把把地澆到頭上,有的趴在河裡,雙手撐在沙子上,就像洗衣服,讓身子隨著流水汰來汰去。河裡的大小魚兒都嚇跑了,只有那些永遠長不大的沙狗頭魚,還在人前人後嬉鬧。沙狗頭魚喜歡往河沙裡鑽,女人們看見後,將雙手插進河沙裡,拖沙帶水猛地往岸上扔。扔了十幾次,只有一條不到小手指長的沙狗頭魚被扔上了岸。相隔不遠,屁股上沒有一絲棉紗的男人洗得更痛快。他們將幾棵已經半枯了的稗子捏成一把,洗去蔸子上的泥巴,用那柔軟中夾著粗糲的根鬚,細緻地擦著自己的身子。高興時,還會衝著下游叫喊,讓女人們也試著用稗子擦一下自己。不待女人回應,男人就會自說自話:男人那從不受累的肚臍眼也糙得像是麻骨石,當然不怕稗子,女人不行,女人的身子長得像豆腐,真要愛惜她,就得天天晚上用舌頭舔。正說著,女人們像受了驚的鴨子,轟地從水裡爬起來,紛紛跳到岸上。是一條水蛇從西河右岸下水,遊過流速很慢的中流後才被發覺。水蛇也受了驚嚇,半轉身,昂著頭,飛快地向下遊游去。幾個膽大的男人踩著淺水蹦蹦跳跳地追上去。西河的這一段只有水和細沙,一塊像樣的石頭都找不著。空著手的男人只能用沙砸那水蛇。水蛇的頭昂得更高了,像那站在上使勁撐著竹篙的公佬。追了一陣,流水在筆直的西河轉了個急彎,留下一座深水潭。水蛇毫不耽擱地遊進潭裡,追趕的男人只好望洋興嘆。段三國的妻子嘲笑這幾個男人,大聲問他們將死蛇夾在胯裡做什麼,天門口只有阿彩敢吃蛇,阿彩跟著獨立大隊跑了,沒有她來搶,別人聞都不會聞。沒有打著水蛇的男人,光著身子嬉皮笑臉地往女人堆裡走,躲在最後的絲絲和線線羞得捂著臉哭了。
�轉眼之間,西河裡就哭成了一片。十幾個死了丈夫的女人抱在一起,哭得天昏地暗。段三國十分不滿地罵她們是駱駝託生的,非要有苦吃才會笑,男人死了那麼久都不傷心,一天到晚忙得像沒炒熟的豆子,好不容易閒下來,不去尋快活,偏要往死裡哭。別人都歇下來了,麥香還在那裡止不住地嚎啕。別人哭時,一聲長,一聲短地叫著丈夫的名字,還要哀嘆往後那拖兒帶女的日子怎麼過。麥香將手死命地往河沙裡插,將頭死命地往河沙裡鑽,隔好久才會大吼一聲:
“我的天啦!我的地啦!誰來給我做主呀!”
�洗澡的人漸漸走光了,段三國一家也要走。
�趁著沒有別人,段三國貼著麥香的耳朵說:“我明白你是心裡有事癢得難受,我想幫幫你,若是上我家不方便,今晚上我去你家!”�
麥香還沒做聲,段三國的妻子先叫起來:“你說過,你不會學別的鎮長!”
�話沒說完,段三國的耳光就甩在她臉上:“莫以為身上比男人多個眼,就了不起,其實你屁事不懂!”�段三國的妻子捂著臉將話題扭到一邊去:“你的寶貝女兒長著耳朵哩,你這樣說話像個做老子的人嗎?”�
吃罷晚飯,段三國攔著不讓絲絲去泡茶,說是留著嘴巴上麥香家喝去。已經進了廚房準備煮豬食的妻子,幾步退回來非要跟著段三國。段三國不同意,只肯讓絲絲跟著去,還說:“馬鷂子一定會來的,你得留在屋裡看家!”�
段三國要絲絲脫下剛換的新衣服,將那好久不穿的破衣服穿上。段三國的妻子不明白,絲絲已經十六歲了,再穿那種破衣服,做夢也嫁不到好人家裡去。段三國不讓她多嘴,凡事他都想好了。絲絲什麼時候穿什麼衣服,他心裡有數。段三國帶著換上一身破舊衣服的絲絲不聲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