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兒子衝出佇列,要給歐陽萍一點教訓。還隔著兩三丈遠,範老二忽地倒地打滾,吐舌頭,擠眼睛,抓耳撓腮,作出許多怪相。原來他素有面板瘙癢的毛病,平常也不輕犯,這會兒情緒激動,不知怎地渾身奇癢,從肌膚直到骨髓,彷彿爬進了幾千只螞蟻,雙手發瘋似的上下抓扯,衣褲撕的稀爛,露出白生生兩片光腚。
範老大性子暴躁,頭腦簡單頗有乃父之風。目睹兄弟當眾露醜,他只覺丟了自家臉面,不管三七二十一,撿起一根枯枝猛揮亂劈,打的範老二喊爹叫娘。兩人嚷的是安徽土話,嘴裡咿呀哇啦,屁股噼哩啪嗒,此起彼伏慘不忍聞。
兩兄弟莫名其妙的失常,醜態百出,齊雲派顏面掃盡,眾門徒灰溜溜退回原位。對面歐陽萍輕捻手指,象是撫琴彈曲的動作。她這法術喚作“失亂訣”,中了此術的人,但凡有些小缺陷,小隱疾,不分時間場合,都會立刻加倍發作,彷彿八輩子黴運附體。何兆基瞧出其中奧秘,笑道:“好厲害的女娃子,卜籌仙法玄妙,拿正派子弟試招。”
範真泰猛地警覺,命人拉回兩兄弟檢視。只見他兩人印堂烏黑,顯然中了背運的詛咒。卜籌法術效力奇長,中者往往倒黴一世,死了也得被人偷墳掘屍。範老英雄痛子心切,加之何兆基煽風點火,肚裡怒氣直衝三焦,大聲吆喝發令。齊雲門徒亮出兵刃,要跟歐陽萍拼命。
同來的九華派,龍虎派,嶗山派,都跟峨嵋派交好。九華掌門陳元鼎,龍虎掌門方衡,左右攔住範真泰。嶗山祖師孫凝素性情溫淳,厭紛擾而喜靜守,勸解道:“道家各派同氣連枝,有話好好商量便是。怎可憑一時意氣,自相內訌?”
青城掌門周尚義是個小人,最會見風使舵,亂中牟利。兩邊紛爭正中他的下懷,笑道:“山高高不過太陽,人家峨嵋乃正道首領,勢力又比咱強過百倍。範老英雄萬般委屈,最好打落牙齒和血吞,休要自討沒趣。”這話三分勸七分激,尖酸陰損,跟何兆基的挑撥如出一轍。
事由尚未分明,氣氛已然劍拔弩張。亂塵大師神情冷漠,睜著雙眼看他們糾纏。範真泰腦袋左右搖晃,目光觸及亂塵眼神,猶如火炭驟遇冰凌,心頭一緊,思量己方實力有限,既佔著理,何必耍橫?終不成和峨嵋派翻臉,拿著雞蛋撞石頭?
想到此節他火氣登消,揮手命徒弟收起傢伙。等場面平靜下來,亂塵大師開言道:“話說分明氣則平。老範,咱兩家十幾輩的交情,何曾鬧到這個份兒上?倘後輩孩兒得罪了你,我叫他們賠禮道歉。你且說說,抬棺上山是何意思?送給我當壽禮麼?”
範真泰道:“豈敢!這棺材是給晚輩預備的!門人披麻戴孝,也是給晚輩送喪!”他年紀雖老,終不及亂塵德高望重,所以自稱晚輩。
亂塵大師道:“活人發喪,這倒新鮮。”
範老英雄昂然邁步,走至石階前面,團團作了個揖,道:“諸位道兄皆為仙家名宿,誰不知我齊雲派底細?齊雲位列道宗七派之一,實力雖弱,但降妖伏魔從不含糊!歷代先輩與妖邪奮戰,多少人斷頭瀝血?――我曾祖,祖父,父親和三個兄弟,死於征伐妖皇的大戰中。前年五妹遭妖孽偷襲,全家二十多口盡數被屠。我那老妹子臨終兀自按劍,在石上刻下‘殺盡妖魔,報仇雪恨’八字,方才嚥了氣。”
眾人聽得難受,心裡不是滋味。範老英雄神情慘淡,朝亂塵彎腰抱拳,道:“大師最明理的。你說咱兩家交情深厚,那是半分不假。然則齊雲派因何奉峨嵋玄門為首,多年來任由驅策?只因峨嵋派率領群雄對抗魔道,乃堂堂正正的降魔主帥。現如今道義衰微,善惡不分,峨嵋派居然居然跟妖魔私通。唉,姓範的再不濟,也絕不能忘掉幾代人的血海深仇。”
他指了指棺材,道:“今日拜山就是討個說法。峨嵋派真要變節,範某今天就死在這裡!目睹慘變無可奈何,不如自盡,也好清清白白的跟祖宗相見!”
各派門徒感佩其言,回想歷年艱苦維持,才不至被妖邪侵併。假如正道領袖都和敵人勾結,那些英靈又何以安息?所作的犧牲也付諸東流了。
周尚義道:“對啊,萬事抬不過理字,峨嵋派實力再強,也須以理服人。若按強弱論對錯,不如大家去爭那魔劍宇宙鋒,恃強壓服眾議,又何必以正道自居?”
這話說得更加尖刻。眾人望著亂塵大師,靜待峨嵋派回應。亂塵大師眼皮都不抬,道:“峨嵋派幾時私通妖魔?老範,你別聽信謠言,糊里糊塗讓人家當槍使。”
範老英雄道:“怎會是謠言?”大踏步走近,指著瀟瀟,道:“這女子,就是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