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家家香花,戶戶燈綵,跪送大駕,到得南關,地方耆老,獻上黃緞萬民傘九把。
然後繞向東門外,在八仙庵拈香打尖。飯罷即行,迤邐向東偏北而行,蹕道兩旁,又是一番氣象,只見無數官兒,匆匆趕路。原來升允先期傳諭,文官佐雜,武官千把以下,在十里鋪恭送,逾此以上的文武官員,在灞橋恭送。另外派人點驗,無故不到者查取職名,停委兩年。所以衣冠趨蹌,十分熱鬧。
一過灞橋,轎馬都快了,三點多鐘。頭一天駐蹕的驪山宮在望了。
此處已是臨潼縣該管。但打前站的吳永竟未找到臨潼縣令,再看供應,亦全未預備,不由得困擾而著急,抓住管行宮的一名典史,厲聲問道:“夏大老爺呢?誤了皇差是何罪名,莫非他不知道?”
“吳大人,”那典史哭喪著臉說:“你老別問了,我們都還在找他呢!”
“到底怎麼回事?”
那典史遲疑了一會,毅然決然地說:“我也不怕得罪人,說吧!”
原來臨潼的縣官夏良材,本來是個候補知縣,只為是藩司李紹芬的湖北同鄉,夤緣而得臨時派委署理。此人在西安多年,難得派到一個差使,實在窮怕了。所以這趟得了這個署缺,存心不良,有意拿他的七品前程,作個孤注之擲。
辦皇差照例可以攤派,但除非在膏腴之地而又善於搜刮,否則千乘萬騎,需索多端,沒有一個不焦頭爛額的。所貪圖的只是平安應付過去,將來敘勞績時,靠得住可以升官。夏良材本非良材,不過頗有自知之明,就升了官也幹不出什麼名堂來,吃盡辛苦,還鬧一身虧空,何苦來哉?所以心一橫攤派了兩萬七千銀子,死死地捏在手裡,絲毫不肯放鬆。這一來,自然什麼預備都談不上了。
聽得有這樣荒謬的情事,吳永既疑且駭。心裡在想,反正有升允在,不妨靜以觀變。
誰知果如那典史所說,夏良材真個避匿不出,升允一到,看見這般光景,急得跳腳。但亦只能勉力敷衍了行宮中的御膳,竟連王公大臣亦顧不得了。於是只聽得到處是咬牙切齒的詛咒聲。若非怕驚了駕會獲重咎,侍衛與太監都要鬧事了!
第二天一早啟駕,新豐打尖,零口鎮駐蹕,供應依舊草率異常,入夜殿上竟無燈燭。而夏良材總算讓升允找到了!“好啊!夏大老爺!”升允氣得發抖,“從古到今,你這個縣官是獨一份,真正讓我大開眼界!”
“良材該死!不過死不瞑目。”夏良材哭喪著臉說:“實在是連日王公大臣的護衛隨從,一班來、一班去,要這樣,要那樣,不由分說,把預備的東西搶光了。第二天再預備,還是搶光。地方太苦,時間倉促,實在沒法子再預備了。”
“你說的是真話?”
“不敢撒謊。”
“你倒說,是那些王公大臣的護衛隨從,敢搶為兩宮預備的供應?”
“官卑職小,不認識,而況來的人又多。”夏良材答說:“橫豎縣裡總是革職的了,求大人不必再問了吧!”
“哼!”升允冷笑,“你以為丟了官兒就沒事了?沒那麼便宜。”
說完,升允將袖子一甩,連端茶碗送客的禮節都不顧,起身往裡就走。夏良材如逢大赦似地,踉蹌退出,仍舊躲在一個幕友的寓處,只待兩宮一啟鑾,隨即打點行李,靠那兩萬多銀子回湖北吃老米飯去了。
升允那知他是怎樣的打算?想起還該責成他辦差,卻又找不到人了。升允這一氣非同小可!一面連夜繕折,預備第二天一早呈遞,一面派人四下找夏良材,牙齒咬得格格響地在盤算,要怎麼樣收拾得他討饒,才能解恨。
結果找了半夜也沒有找到夏良材,而榮祿卻派人來找升允了。一見面就問:“鎮裡可有好大夫?”
升允抬頭一望,只見榮祿滿面深憂,眼眶中隱隱有淚光,不由得驚問:“是……?”
“小兒高燒不退,偏偏又在這種地方。唉!”
升允知道榮祿只有獨子,名叫綸慶,字少華,生得穎慧異常,只是年少體弱。如今忽發高燒,看來病勢不輕,就怕這零口鎮沒有好醫生。
這樣想著,也替榮祿著急,無暇多問,匆匆說道:“我馬上去找。”
醫生倒有,不是什麼名醫,病急也就無從選擇,急急請了去為綸慶診脈。時已三更,轉眼之間,便得預備啟駕,升允無法久陪,急急趕到宮門伺候。
到得天色微明,兩宮照例召見臣工,第一起便叫升允。料想有一番極嚴厲的訓斥,所以升允惴惴然捏一把汗,進得屋去,連頭都不敢抬,行過禮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