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話指給了張廷玉的。
他撐著傘,也懶得坐轎子,只徒步到了刑部,周道新正老神在在坐在堂後看雪喝茶,端著一柄漂亮的宜興紫砂壺,含著壺嘴喝,聽見人通報,他也懶得起身,頭也不回道:“年都過不好了,我就知道我來了,你也快了。”
“別把話說得跟上斷頭臺一樣。”
張廷玉早收了傘,遞給了旁邊的差役。
他的拂了拂身上的雪,旁邊的人打起門簾,張廷玉這才進去。
一見到周道新這一副懶人的模樣,張廷玉就嘆氣:“都說過年之前把事給辦了,你就不能有個辦事的樣子嗎?人呢?”
“在大牢裡關著呢,已經審過一輪了,就是個糟老頭子……”周道新說話一點也不客氣,終於將茶壺一放,站了起來,“供認不諱,就是朱慈煥,逃了這許多年,如今總算是被抓了。”
“你確定,他是朱慈煥嗎?”
眼看著周道新就要去帶路,張廷玉跟在他身後,忽然說了這樣的一句。
周道新審人斷案的手段乃是一流,能坐到刑部侍郎這個位置,可也不簡單,朝廷三品刑部漢侍郎,論起來還要比張廷玉的官還要高一階。
他以前審人,從不出什麼差錯,張廷玉也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
可今天他聽見什麼了?
周道新笑道:“你莫不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地,近日被府上喜事給衝昏了頭?”
“我看是你懶懶散散,過個年,把腦子都過沒了。”
張廷玉面無波瀾,說出來的話,卻透著森森的寒氣,讓周道新轉瞬就開始發冷。
兩個人已經站在了牢門口,周道新掃了旁邊拿著牢門鑰匙的官差一眼,道:“你先一邊兒去。”
那官差走了,周道新才扭頭看張廷玉,斟酌了一下,似有些猶豫不定:“張兄可否直言?”
張廷玉心裡嘆著氣,也是無奈,哪裡是他給周道新直言?這件案子本來就是張廷玉手裡的,要辦也是他辦。
“他若是朱三太子,以後隨便大街上拉開一個老乞丐,是不是都能說是朱三太子了?要指認前朝宮裡的朱三太子,還是找前朝宮裡的老太監來吧。”
張廷玉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周道新也聽懂了,只是他看著張廷玉,過了半晌嗤笑一聲:“人都是會變的,你也變了。”
人在局中,身不由己。
張廷玉比周道新要明白得多,所以他即便是官階不如周道新,真要提起張廷玉與周道新來,也是說知道張廷玉的多。
他手段更狠,心腸更毒罷了。
如今康熙要這個結果,張廷玉不辦,自然還有人來辦。
既然結果都是一樣,中間怎麼能得利,張廷玉就怎麼做。
心中是否有愧,就不是旁人能知道的了。
再說了,若是他在這種時候規避此案,那麼多虎視眈眈的人,只會讓張廷玉瞬間身陷萬劫不復之地。
利祿場上走,他若不殺人,掉的就是自己的腦袋。
周道新看他不說話,過了一會才朝著大牢門口走去,一旁的差役自動拿著鑰匙跟上來。
兩個人前後腳進了大牢,見到了那個老叫花子,現在穿著囚衣,蜷縮在一團被子裡,這是周道新看著老人家身體不大好,所以叫人給備的,如今看著卻像是諷刺。
宮裡的老太監也是七老八十了,崇禎皇帝吊死景山多少年了?
吳三桂放清兵入關,又有多少年了?
當年的朱三太子不過是個稚齡嬰孩,找個前明的老太監來看,哪裡能認得出來?
周道新不是不知道,這法子根本就不可能。
那縮在裡面的老叫花子已經生了眼翳,看不清外面的人。
他只知道有人來了,還是兩個,便道:“二位大人,我真的是朱慈煥,不必再審了。”
張廷玉微微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的手掌,而後環函問道:“當真是朱慈煥,不是冒名頂替嗎?數十年來,多少朱三太子亂黨作案,朝廷待你們不薄,為何謀反……”
周道新回頭看著張廷玉,一旁還有筆錄官在記著話。他想走,可知道這時候不能走。張廷玉才是對的……
若是他周道新這一會兒走了,背過臉去就會被人一刀落下,與朱慈煥一家一起上黃泉。
朱慈煥心知大限將至,也不起來見官,只道:“數十年來,改易姓名,只是為了避禍。清廷有三大恩於前朝,朱慈煥感戴不忘,何嘗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