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朱維衡往返於醬油廠的路上,在一個拐角處,隔三差五都能看見死人蜷縮在那裡。在日本侵略者的鐵蹄蹂躪下,有多少同胞流離失所,貧困交加,暴屍街頭,又有多少仁人智士空懷壯志,報國無門,以至頹廢墮落。一想到這些,朱維衡心中充滿了義憤,同時也深感作為亡國奴的無限悲哀。
1942年冬天,上海格外地寒冷。剛剛下完一場大雪,寒風吹在臉上就好像小刀在刮的一樣。傍晚,朱維衡回到家裡。家人已吃完了晚飯,正在客廳裡聽廣播。朱維衡草草地吃了口飯,就到房間裡去琢磨他的“計算尺”,一邊計算,一邊翻書查資料。
忽然,一張照片從書中滑落出來。朱維衡拿起照片專注地端詳起來。那是同學蔡明芝一家離滬去昆明時,朱維衡給他們拍的全家福。給蔡家寄去了一張,自己也留下一張儲存著,為了紀念,也為了……。每次拿出來看的時候,朱維衡心裡總是充滿了遐想。照片中亭亭玉立的少女,好像她的笑容是專門對著自己的,這笑容意味著什麼?是在說什麼嗎?她現在怎麼樣了?
這些年,由於常去她大姑媽那裡,關心一下大姑媽,傳達兩邊的資訊,朱維衡還想方設法與N小姐直接通上了信。不過總是隻談他們家的事,從未表達過別的意思。書信也是大姑媽收轉的。然而朱維衡卻十分滿足。
想到這裡,朱維衡站起身,他要去看望一下大姑媽。他走到後面的雜物間,取了一些堂哥不久前送過來取暖的木炭。經過客廳時,收音機里正在播送天氣預報:未來48小時,滬浙地區仍將有中到大雪,區域性區域有冰凍。朱維衡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上海基督教女青年會設在英租界一幢二層的英式建築裡,大姑媽和保姆就住在靠後面的一間房子裡。大姑媽看見滿臉通紅的朱維衡,熱情地拉著他的手說,你來得正好,告訴你一個好訊息,明芝他們家已經搬到重慶去了,明芝西南聯大畢業了,去了宜賓工作,他妹妹在重慶資源委員會工作,信裡還特意問你的情況,這是他們的新地址,隨手遞給了朱維衡一個信封。
保姆端進來炭盆,房間裡頓時暖烘烘的。
一個月後,朱維衡收到了N小姐的來信。信中說,春節過後她的堂兄要去上海接母親和弟弟妹妹去重慶,問他要不要跟他們同來重慶。這在朱維衡看來簡直是“十二道金牌”,一些同學都去了內地,他也早就有過這樣的念頭。現在N小姐來信,這不正好,看來是非去不可了。
於是,朱維衡一不做二不休,立刻結束手頭上的一切工作,首先辭去天生公司的職務;拆下了正在實驗的“飛車”軌道和車身;將計算尺的加工機械,連同那位工人師傅一起轉讓給了一位孫姓同學。
一切安置完畢,接下來的就是等待,一個十分痛苦急切的等待,等待著離滬赴渝的行程到來。
然而,正是N小姐的一聲召喚,從此改變了朱維衡的一生。很多年以後,朱維衡才知道,他離滬不久,日本兵將姓孫的同學和那位工人師傅用手銬銬走,關了很久。原因是日本人認為他們設計製作的計算尺威協到日本人在中國的利益,結果害得他們蹲了監獄。如果朱維衡不走,該抓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這下他的麻煩就大啦!
(14)萬水千山總是行
(14)萬水千山總是行
1943年二月初,朱維衡就隨N的堂哥一行二十多人,開始了危險而艱難的行程。說實話他根本不知道等著他的是禍還是福。在他的內心裡,可能只想的全是她吧!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那股勇氣和膽量。
一行人中,除了N的堂哥和他的母親,兩個弟弟、兩個妹妹,還有他同事的巴太太和一個六歲的兒子,一個三歲的女兒,另一同事的十八歲的朱小姐以及另外一些親戚和朋友,朱維衡只帶了一位表弟。託人買了通行證,這一大隊人馬就上路了。
第一天火車到達徐州站。下車後要住一晚,改乘隴海線去商丘。住在客棧裡,為應付夜晚查房,一行人要做好準備,分成幾個組,住在一間房裡的人要說得出相互的關係才行。朱維衡和表弟、巴太太和兩個孩子還有朱小姐分為一個組。朱維衡算是巴太太的丈夫;朱小姐算是朱維衡的妹妹;表弟則是朱維衡的妹夫。大人還好辦,可是重要的是教會小孩稱呼以免查房時漏陷。
入夜後,果然有警察查房。他們先進了兩間女青年的房間,看了看通行證上寫著是上海到亳州“探親”的,警察明知全是假的,也只諷刺地說:“亳州那麼屁點大的地方,一下子出了那麼多上海親戚!”那些女子們乾脆開玩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