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只是一堆堆石頭,正如摩西所言,尚未被鐵觸及過。建築藝術也像任何文字一樣,先從字母開始:豎起一塊石頭,這便是一個字母;每個字母是一個象形,每個象形承受一組意念,好似圓柱承受著柱頭一般。原始部落在全世界地面上到處都同時這樣做的。在亞洲的西伯利亞,在美洲的潘帕斯草原①,均可見到凱爾特人的那種擎天石。
然後造出一個個詞。把石頭壘石頭,把花崗岩音節加以連結,進行言詞某種組合的嘗試。克爾特人的平石墳和獨石垣,伊特魯立亞人②的古冢,希伯來人的墓穴,這些都是詞。
其中有些是專有名詞,尤其是古墓。偶爾有個地方石多而寬廣,人們就書寫一個句子。卡爾納克③的廣大石堆群,便已是一個完整的語句了。
最後才寫出書來。傳統滋生象徵,卻被象徵漸漸淹沒了,這好像樹幹被樹葉漸漸遮住一樣。
①卡爾納克:埃及南部古代底比斯遺蹟的一個村落的名稱,位於尼羅河右岸。
②伊特魯立亞為義大利古地區名。
③位於南美洲的阿根廷。
所有這一切為人類所崇奉的象徵,隨著歲月的變遷,愈來愈增加,愈來愈繁多,愈來愈交錯,愈來愈複雜,早期的紀念物再也無法容納了,遂從四面八方泛溢開來。早期的那種紀念物勉強還能表達原始傳統,因為原始傳統如同其紀念物一樣,簡單,純樸,匍匐在地面上。象徵需要在建築物上得到充分發展。這樣,建築藝術隨著人類思想的發展而突飛猛進,變成一種千首千臂的巨人,用一種永不磨滅、看得見,摸得著的形式,把這整個飄忽不定的象徵主義全固定下來。正當力量的化身代達洛斯忙著測量,正當智慧的化身奧爾浦斯放聲歌唱,這時作為字母的支柱,作為音節的拱廊,作為單詞的金字塔,在幾何規則和詩律的雙重作用下,全活動起來了,聚集、組合、交融、升降、重疊於地面、層層迭起高入雲霄,直至在某一時代總觀念的授意下,寫出了那些令人嘆止的奇書,就是一座座奇妙的建築物:埃克林加塔,埃及的朗塞伊翁陵墓①,所羅門的神廟。
這種總觀念,即真諦,不僅僅存在於所有這些建築物的內部,而且還寓於其外部的形式。例如所羅門的神廟,它不單是經書的精裝封面,而且就是經書本身。祭司從每一道同一圓心的牆垣上,可以釋讀出呈現在眼前它所表達的真諦。祭司就這樣從這個聖殿到那個聖殿,逐一釋讀真諦的演變,直至最後的聖龕,透過體現真諦的最具體形式,即依然是建築物的圓拱,才終於掌握住真諦的含義。因此,真諦寓於建築物中,而其形象卻體現在其外殼,正如死者的形象描畫在木乃伊的棺木上面。
而且不僅是建築物的形式,而且建築物所選擇的地點,都反映它們所要表現的思想。根據所要表達的象徵是優雅或是陰暗,希臘人在山頂上建造了賞心悅目的神廟,印度人則劈開山巒,在地裡開鑿出奇形怪狀的塔,由一排排巨行的花崗岩大象馱著。
這樣,自開天闢地以後的最初六千年間,從印度斯坦最遠古的寶塔起,直至科隆的大教堂,建築藝術一直是人類的偉大文字。不僅一切宗教象徵,而且一切人類思想,都在建築藝術這部鉅作中佔有其一頁,擁有其豐碑,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①即埃及拉美西斯二世陵墓,位於底比斯。
任何文明均始自神權,終歸為民主。先統一後自由這一規律,也寫在建築藝術中。我們必須強調,那種認為建造術僅僅在於能築起神廟,能表達神話和宗教象徵,能用象形文字在石頭書頁上記載法之神秘圖解,這種觀點是要不得的。若是如此,由於在任何人類社會中,神聖象徵會在自由思想衝擊下消耗、磨滅,世人會逃脫教士的控制,層出不窮的哲學和體系會像贅疣一樣腐蝕宗教的面孔,那末,建築藝術就不可能再現人類的新精神面貌,它的每一頁儘管正面字跡密佈,反面卻可能是空白,它的創作就可能殘缺不全,建築藝術作為一本書便會不完整了。其實並非如此。
不妨以中世紀為例吧,它距離我們較近,可以看得更清楚。中世紀早期,神權政治正在締造歐洲,梵蒂岡用坍倒在朱庇特神廟周圍的古羅馬殘跡正聚集和組合各種因素來締造一個新羅馬。基督教日益忙於在昔日文明的廢墟上尋找社會各個階層,並利用其殘跡重建一個以僧侶制度為拱頂石的新等級制度的社會。正是在這個時期,神秘的羅曼建築藝術這個埃及和印度神權築造術的姐妹、正宗天主教的永恆徽記、教宗一統天下的亙古不變的象形文字,在那片混亂中先露出了端倪,再逐漸在基督教潛移默化的影響下,經過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