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下午,意氣相投的船員們就三五成群地喝起酒來。
洋一併沒有加入他們當中去,他正站在昨晚重吉站立的甲板上,揣摩著深夜裡在這兒到底能想點什麼。不知不覺地,他像以前一樣,開始沉溺於高木重吉的角色:與重吉站在同一個位置,以同樣的目光,想象著當陽光消逝、眼前是黑夜的大海時,能說出什麼樣的臺詞。這時,背後傳來醉酒的船員們的笑聲,他的思考一下子被打斷了。又是那兩個人在講以前出海時在寄居港偶然搭上同一個妓女的笑話。
第36節:光射之海(36)
〃嘿,沒想到喲,跟這傢伙倒成了兄弟啦!哈哈哈哈!〃
這個黃色故事已經聽過很多遍了。正是因為這個,他儘量不摻和他們的酒席。洋一可沒閒心裝成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聽他們說那些骯髒無聊的笑話。他真切地體會到船上的世界是那麼狹小,心裡不由得苦悶起來。
在離洋一不遠處,左下方傳來了金屬碰撞的聲音。修理完捲揚機的重吉正站在樓梯中間,探出身子檢查導向輥輪。然後,重吉從樓梯走上甲板,看到洋一,跨到救生艇的船脊骨上,對他說:
〃哎………在這兒幹嗎?〃
〃沒什麼……〃
洋一也不能說自己正在扮演他,只好搪塞著。他突然一轉念,解開心裡疙瘩的想法佔了上風,於是說:〃昨晚,重吉師傅在這兒……〃說著,他的眼神落在船橋的玻璃窗上,透過駕駛室的玻璃窗,他看見了宮崎的側臉,意識到現在宮崎在值班,然後他收回視線,故意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而這些表情上的變化都沒逃出重吉的眼睛。
〃噢,昨天晚上值班的是你呀?〃
〃是。〃
〃那麼,你瞧見啦?〃
說著,重吉站起身走了過來,把手搭在了洋一的肩上。這雙手,結實又厚重。在若潮水產的辦公室裡,被問到〃你真想上金槍魚船〃,他回答〃嗯,是真的〃的時候,重吉問:〃如果在船上遇到實在讓人受不了的人,你怎麼辦?你會和他打架嗎?〃洋一順著他的意思,回答道:〃當然不會,我會忍耐的。〃那時,重吉也像現在這樣,將厚實的手放在洋一肩上。
〃不能像個成年人一樣和人打架的傢伙,可上不了我的船啊。〃
就在那時,重吉露出的嚴肅的神情,連同手的重量,使洋一記憶猶新,同時他意識到決不能半途而廢,就下定了決心。
〃最壞的人,就是暗地裡心懷仇恨的人。有什麼不滿,當時發洩掉就完了,別留什麼尾巴。小小的事,只能閉上嘴讓它過去。〃
但是,現在洋一的心情是怎樣的呢?也許對宮崎的憎惡在一點點加深,不過又不能說是仇恨,他對宮崎的情緒無法用貼切的語言來表達。應該說宮崎是個不好相處的人,或者說是個讓洋一想盡量躲開、避開那張臉的人。
重吉用圍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聲音嘶啞地說:
〃昨晚,你覺得我在這兒幹什麼呢?〃
洋一很想反問………您覺得,別人會怎麼看您昨晚的行為?
半夜起來凝視著暗夜中的海,意味著什麼?恐怕除了宮崎所說的祈禱,也不好有別的解釋了吧。想到這裡,他說:
〃是在禱告?〃
說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了目光。重吉驚訝地抬起頭,目光投向了駕駛室。
〃宮崎說的?〃
〃我當班的時候,宮崎師傅來駕駛室露了一面。〃
〃那傢伙說的?〃
〃哎………〃
〃還說什麼別的了?〃
〃嗯……〃
………興許老頭子是在祈求活命。
宮崎確實是嘟囔過這句話,但洋一卻沒敢說。
第37節:光射之海(37)
〃是嗎?〃
重吉眺望著左前方浮現的島嶼,也許是因為陽光刺眼,他的雙眼眯著,兩個眼角垂下去,看上去讓人覺得和藹可親。他本就不是個愛笑的人,笑起來就是這個表情。
左邊視線裡,出現了一個屬於克馬德克群島的熱帶小島。重吉突然不講話了,目光彷彿從遠處投向了心底深處的回憶。
〃重吉師傅,您是基督徒嗎?〃
洋一心裡想象著上半身強健而下半身瘦小的重吉邁著不穩健的步子去教會的情景,那麼不協調。就像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不勻稱一樣,重吉在教堂裡開啟聖經時,也會讓人感覺有點怪。
〃二十五年前,我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