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則他的建藩措施就是意在收到加築外城之效。他想象,在這樣“內外城”的雙重保障之下,朱家皇權應該是固若金湯、無人可撼了。可是他偏偏忽視了一點,堅固的城牆固然可以成為安全保障,然而在某些時候它未必不會變成對自己的禁錮和圍困,變成插翅難逃的深淵。那城牆,愈造得高大、牢不可破,這種相反的恐懼感亦愈甚。
朱元璋留給長孫朱允炆的政治遺產當中,最令後者不堪其重的,就是有一座過於強大的“郛郭”———他的諸位擁有重兵、不可一世的親王叔父們。朱元璋兩腿一蹬,滿意放心地死去,可朱允炆卻從此生活在焦慮之中。倘仍用“內外城”打比方,當時的情形是,外城過於高大強壯,內城卻顯得卑阜弱抑,似乎隨時可被前者所壓垮。這一點,朱元璋在世時顯不出來,京城端坐著一位威儀照人的開國皇帝,他就像一根定海神針,有他在,一切風平浪靜,世界匍匐在他的腳下。然而眼下京城已經易主,新皇帝年僅二十二歲,所有的親王都比他長一輩,而且各自在封地都積累了豐富的政治經驗,其中燕王、寧王這幾個重要的藩王,更在長期的邊防生涯中受到軍事鍛鍊,能征慣戰;相比之下,朱允炆雖然在洪武后期由朱元璋安排,接手處理一些政務,但僅限於審閱奏章等案頭工作,或就修改法律提出建議等這樣一些很狹小的範圍,對複雜而實際的政治他並無體驗,朱元璋也從來沒有委派他出外帶兵打仗,在實踐中培養他的領袖氣質、自信心、才幹和威望。同時,多年正統的儒家教育,把朱允炆造就成一個仁柔、文雅、理想主義、書生意氣的人,這樣一個君主,在他的人民看來是可愛可敬的,但在野心家眼裡,卻正好是良善可欺之輩。
一邊是缺乏經驗、文質彬彬、年輕望淺的“侄兒皇帝”,一邊是歷練已久、強悍不馴、兵強馬壯的叔父們。這情形,想不出事兒都難。
朱元璋未死以前,即露出端倪。別的不說,我現就援引朱棣的御用文人撰寫的《奉天靖難記》為證。在這本替朱棣塗脂抹粉的書裡,為了垢汙朱標、朱允炆父子,作者講述了所謂朱元璋在世時朱標與晉王朱*9�勾結陷害朱棣的一段事,說有“異謀”的實際上是朱*9�,而朱標卻包庇後者,嫁禍於朱棣。關於朱*9�圖謀不軌,文中寫道:
時晉王聞太子失太祖意,私有儲位之望,間【陸續】語人曰:“異日大位,次當及我。”遂僭乘輿法物,藏於五臺山。及事漸露,乃遣人縱火,並所藏室焚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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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君子朱棣(7)
這段記述,本意是醜化對手,但無形中恰好說明朱允炆繼位後的削藩之舉,理所應當。
為給自己篡國奪權找理由,《奉天靖難記》全然不惜一派胡言,任意編造。如這一段:
初,懿文太子【即朱標】所為多失道,忤太祖意。太祖嘗督過之【責罰其過】,【朱標】退輒有怨言,常於宮中行呪詛【用巫言害人】,忽有聲震響,燈燭盡滅,略無所懼【意謂朱標天良盡喪】。又擅募勇士三千,東宮執兵衛【暗示朱標有發動兵變之心】。太祖聞之,語孝慈高皇后【馬皇后】曰:“朕與爾同起艱難,以成帝業,今長子所為如此,將為社稷憂,奈何?”皇后曰:“天下事重,妾不敢與知,惟陛下審之。”太祖曰:“諸子無如燕王【此語厚顏】,最仁孝【厚顏之極】,且有文武才,能撫國家【狐狸尾巴露了出來】,吾所屬意【死無對證,可嘆朱元璋只能由他胡說】。皇后慎勿言,恐洩而禍之也。”{13}
此節文字,堪稱集天下不要臉之大成。它極盡顛倒黑白之能事,不單信口開河,置基本事實於不顧,把眾所周知的品行端正、性情柔和的太子朱標描繪成魔鬼樣人物,不光拼命往自己臉上貼金,毫不害臊地自吹自擂;尤可恥者,是公然編造朱元璋“屬意”於己,早已暗中決定將來應該由皇四子繼位,並且還把這說成是朱元璋和馬皇后的一致意見。
又一處說:
上【朱棣】容貌奇偉,美髭髯,舉動不凡。有善相者【相面家】見上,私謂人言:“龍顏天表,鳳資日章,重瞳隆準,真太平天子也。”{14}
當朱允炆削藩之舉搞到自己頭上,他朱棣不是一臉冤屈,大呼“朝無正臣、內有奸惡”,擺出“義與奸邪不共戴天”{15}、誓還自己清白的姿態,起兵“靖難”的嗎?那麼,他怎麼解釋在這個地方又鼓吹自己天生一副真命天子之相?一面怨別人誣陷他,罵別人是“奸惡”,並以此為藉口發動軍事政變,一面又讚美自己骨子裡就該當皇帝,皇帝寶座早就該是他的———真不啻於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