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溫玉池到真神殿,綠岫這麼一路走著,就像把自己至此的人生重走了一遍似的。
自從十歲起正式成為新聖女,她在薩滿聖壇裡經歷過不少教內的大事,多虧了沈一白的教導,她從開始時的懞懂到日漸鎮定,所花的時間並不多。雖然那時候,他早已經再次遊走在廣袤的四維空間之中。
師傅,如果我們的聖物是你要找的東西就好了,你就可以回家,可以回到她身邊了……
目光掠過空蕩蕩的聖女寶座,綠岫的心突然糾了起來:她和眾多的前代聖女一樣在這裡成為新一任的聖女;可是與大多數的前代聖女不同,她卻有一顆叛逆的心。
或許有一天,她將在這裡接受審判責罰?
目光轉向左手邊的碧血旗旗主之位,她想起了第二個給予她心靈震憾的的人——雲初定。
這麼多年過去,綠岫依然清晰地記得她第一次行使聖女職權時的所有細節:那個儀式是宣佈雲初定為新一任碧血旗旗主。
同聖女的更替儀式一樣,護教雙旗的旗主更替也在聖壇舉行。
多麼奇妙的景象,十歲的小女孩,為幾乎是自己兩倍高的漢子賜福。他跪在她身前,她不用俯身,就能直視他。
她看著他深遂的、有點悲傷又有點無奈的眸子,忽有所感,又不明所以。
她早就認識他,在他還不知自己前路的時候。
漸漸地,她長大了,他的故事在她自己的所見所聞中豐富成一幅細緻的畫卷,徐徐展開。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他的思鄉,或者,還有相思。
中原是個好地方吧?她決定去看看中原。繁花似錦、軟紅十丈的中原。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中原。
她一意地偷偷去看穆初雨是什麼樣的女人,她一廂情願地將柳初動視為檀郎。但一切都破滅,他們都不配。
穆初雨是好的,可惜沾染了太多江湖的血腥和心計,再不復是雲初定口中那個恬靜超脫的師妹,而柳初動……
綠岫苦笑起來,想這麼多過往,毫無意義;想得太多,不過徒增傷感。又為何要想?
她的長裙拖曳,掠過冰涼的地,巨石鋪就的長路,通向聖壇最後那尊薩滿真神寶相。真神始終帶著青面獠牙的面具,而目光仁慈。綠岫常想摘下真神的面具,但這終於是隻能存在於“想”的層面罷了。
難道她對自由,對愛的追求,也只能停在“想”的層面麼?
忽然想起展眉,她不覺微笑了。這丫頭,就是她的夢想。此生她也許都飛不出薩滿教的籠子,可是看著展眉幸福地飛翔,便彷彿是她在幸福飛翔一般。
綠岫將雙手搭於雙肩。伏於真神腳邊,沐浴於真神仁慈的目光,默默唸誦,為所有她在乎的人祈福。
真神寶相左右,是神刀神杖,分別代表著真神對護教雙旗的監管,亦是用以剋制雙旗護教教主的聖器。如遇雙旗叛亂,聖女可經由長老團公決,取此聖器交予平叛之人。以示真神權威,只要是薩滿教轄區之內。見此聖器,無有不聽令的。
一切看似平靜。然而綠岫動了。
感知到一縷微弱的危險氣息,她不假思索,纖手一伸、抓住神杖,疾向神刀之基下的供桌挑去。
肅穆的聖壇中,忽然揚起一陣寒意。
供桌下所藏之人措不及防,就地一滾。綠岫躍上前,神杖已指在那人胸口要害,這一杖卻刺不下去。
“是你?!”
“是你……”
兩人相對訝然,心意迥異。
綠岫萬萬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境中再度遇見柳初動,一時間傻了。
而柳初動在驚異之餘,腦子轉得比什麼都快:“我早該知道,你並非尋常女子。”他的語氣中有情意綿綿,有驚喜讚歎,有悔恨不已,活脫脫是個之前拋棄舊情-人、現在卻浪子回頭的有情-人。
“你來幹什麼?”綠岫的語氣比她自己預計的要柔和。難道她不應該對他冷若冰霜、棄若敝履,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麼?或者,亦該當作無所謂——可為什麼她的心還有些微微的疼?難道那是舊傷疤重新裂開的代價?
在她的愣神中,柳初動站起身來,痴痴地望住她:“你還是這麼美,就是清減了不少。你,你還恨我嗎?”
我恨他麼?綠岫迷糊一時的心又清朗了:“你不配我恨你。你擅入聖壇,這是死罪。”
柳初動悽然道:“那你便殺了我吧。死在你手中,我死得其所。算是償了我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