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七八糟地被髮夾攏在後腦勺上。
我指指裡面的辦公室,要她進去領衣服。然後我把我的學士袍套在了我的小禮裙外面,扣上了我的方帽子。
十分鐘後,季媛把我頭上的帽子扶正了30度。我則抬手揩掉了她眼角的那塊眼屎。我們心照不宣地拿出帶攝像頭的手機,再四下張望了一次,沒有別人想和我們合影留念,於是我們只能摟過彼此的肩膀,心中一片沙漠孤煙飄過,無處話說的淒涼。
對準鏡頭。
1,2,3,CHEERS。
咔嚓。
我的小冤家心滿意足地去把衣服還了。她瀟灑得決絕,目標明確,虛假的形式從來就不大在意。
而我,最終還是拗不過自己,生拉硬拽地和幾個路過的同學和教授合了影。即便別人神情尷尬,我卻對這些形式上的完滿格外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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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時有沒有過一件粉紅色的公主裙。
小學時肩膀上別沒別過班幹部的紅槓槓。
中學裡有沒有放學後在巷口等我的臨班男生。
大學畢業有沒有穿過學士服,有沒有和同學的留影。
在拿過證書的剎那,有沒有心中惦念的那個男人朝你微笑致意。
有一些世俗的小快樂,我始終無法捨棄,而也始終無法徹底擁有。這些,似乎是一種詛咒降生在我的身上,我竭盡全力,但終究無法完全。
嘿,也許並不盡然。
在我從校長手中接過學士學位證書之後,臺下開始風吹草叢般,漸漸傳過一陣騷動。
我轉過身,看向禮堂的盡頭。
一個健壯高大的日爾曼男人,另一個精緻細巧的法國DANDDY男人,正以他們的招牌姿勢出現。
他們朝我揮揮手。
我朝他們點點頭。
這一刻。
東風夜放花千樹。滿心滿肺。
瘋人(1)
一輛敞篷電瓶車等在瑞金賓館大堂樓前,我和亞歷桑德坐上去,朝白制服的司機點點頭,電瓶車慢慢橫穿行在佈局精巧的老別墅花園。傍晚的上海,屋頂上淡淡一層鉑金色的浮光,朝那些夜裡的生龍活虎,那些飛馳的電子樂與場子裡帶著長尾巴的高蹺人偶,有著30度仰角的視差。
我摸摸自己的頭,在頭顱之下,右腦的某塊地方,正突突跳個不停,翻手,再用手背拭額頭。低燒不退。
有個研究這個的朋友說,瘋人院裡的人,都是這種低燒而腦子常年興奮亂跳的。
我是沒進瘋人院的瘋子。
起碼今天有點。
從亞歷桑德出人意料地出現在我的畢業典禮開始,我的體內就像精子和卵子碰撞後一樣,匿藏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力量。
我接過我的畢業證書和學士學位,穿著狼狽的前夜遺留在身上的夜禮服,從大禮堂的臺上一躍而下,一路狂奔向我的兩個洋鬼子。
身後一片唏噓不已。在狂奔中,所有我的過往自行做成了一套幻燈片,像《羅拉快跑》里人物偶然成就的命運。
沒有洋娃娃的棚戶區童年。
沒有胸罩的青春期。
用16歲的第一筆稿費在波特曼酒店開了一間套房,看著窗外的南京西路開始難以自持地大哭大笑。
包裡隨時有避孕套的大學生活。
拿到了國際導遊的接待單,成為離網球明星、娛樂紅人、跨國企業高層最近的人。
開始買一線品牌的鞋子衣服,成為頂級會所的成員。
17張透支到極限的信用卡。
N個不同國籍與膚色的情人。
越南海防,遇見亞歷桑德·馮·土恩溫特塔克西斯侯爵……
看看自己一步步的轉機與攀爬,我有點鬼迷心竅的張狂。那種像是沼澤裡滋滋作響的某個胚胎一樣,隨時要跳出來一個怪物。
和亞歷桑德回瑞金的套房裡換衣服,之後出來在走廊裡遇見清潔工,兩個更年期的上海老女人看了我一眼,互相嘀咕了兩句,隨後在我身後發出了古怪而刺耳的笑聲。
按道理,這笑聲我也不是第一次聽見。
但這一天,我的低燒與突突亂跳的大腦卻對此反映劇烈。
我在電梯即將閉合的剎那,撇下亞歷桑德,一步跨出來,跑回清潔工面前:你們笑什麼?再笑一個試試!
兩個老女人愣了半晌,低頭,從牙縫裡擠出“嘁”的不屑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