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爸爸不可敬、不動人,那麼還有誰對我來說能稱得上可敬和動人呢?
我重新回想了母親對我提過的事情,仔細揣摩了母親叫我給她寫書的真正意圖以及她當時的心情。我隱約覺得,與其說母親真想要一本關於自己的書,還不如說是希望作為小兒子的我,對於離人生的盡頭並不遙遠的她、對於她的人生,能深思一下。所以是不是,由於沒生過、沒養過像朋友般貼心的女兒,母親就想從我這個小兒子這裡,以寫書為契機,聽聽這些話呢?……
我一次次強忍著滑下的淚水,越想越抱怨自己為人的不足,後悔萬分。母親在世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向她說過一句“謝謝您生我養我”。靠著母親所賜的骨、血和肉來生活,卻從來沒有說過那些最基本的感恩的話,這成為了我心中最刻骨銘心的痛苦。
到了現在,我還是決定整理我殘存的記憶,寫一本關於我母親人生的書,即使我知道這已經是為時已晚,徒勞無功。因為我想,我母親的一生就是她們那一輩大部分母親們的一生,我的後悔與不孝則是這世上很多兒女們,在自己都還不知情的情況下,所犯下的巨大錯誤。
上篇
紅色鐵皮屋頂房
六七歲時就不用說了,直到上了初中,我還一直認為這個房子是個洋房,因為我以為洋房就是有鐵皮屋頂的房子。後來才知道,西式的洋房是兩層樓的,而紅色鐵皮屋頂房則應該叫做鐵皮板房。因為紅色鐵皮屋頂房是日本統治時期日本人住過的房子,所以我想是不是應該叫做“敵軍基地”,可是那屋頂又像烏龜殼一樣,太矮太扁了。這個房子現在還坐落在鹹昌邑的鬧市之中,而它現在的主人,是我小時候在鬧市運營碾米房的許氏大叔。
落葉(1)
秋很深了,葉在枝上瑟縮。
寒風呼嘯,掙扎的聲音那麼脆弱:
一定別放開我的手啊,葉喊著說。
絕對不會放開你!這是枝的承諾。
然而,葉終於無助地飄落。
媽媽,媽媽,淚水灑了一地。
晚秋的樹旁,葉是迷路的孩子。
明紬
嘩啦啦,嘩啦,嘩啦,嘩啦啦啦……這聲音並不是秋蟲發出的叫聲,而是我還很小的時候,也就是我上幼兒園的時候,在我們家後院整天不停地迴響著的、從家庭工廠傳來的聲音。那時,我們家辦了個從蠶繭中抽繭絲的小工廠。我的故鄉尚州鹹昌一帶之所以被叫做“三白之鄉”,就是因為盛產白米、沾有白色粉末的柿餅和用作絲綢材料的白色明紬而得名的。
我們家既沒有種大米,也沒有數十數百棵的柿樹。而是在後院,將五六平方米的石板瓦屋頂歪歪地釘在紅色鐵皮屋頂房的屋頂邊上,用水泥磚粗糙地壘起來,蓋成一個小得簡直不能稱為“工廠”的作業場。因為是爸爸叫上一個勞工用三天時間趕出來的,倒像是窩棚或者倉庫。裡面則有可供兩個人進行繅絲作業的工作臺。
個人工作臺的構造就可以想成用粗角木做成的約2米寬、米高的六面體框架。框架裡面是一個可以裝進兩塊炭火的火盆,火盆上則是放蠶繭燒水的洗臉盆,洗臉盆正前方或者上方裝有三四個紐扣大小的耳子,它們用陶瓷製成並且中部有小孔,可以把蠶絲抽上來。放在沸水中的一瓢蠶繭被煮熟了並解出蠶絲的時候,坐在洗臉盆前面的技工就迅速地把絲的一頭連線到快速旋轉著的耳子孔裡,這樣蠶絲就可以沿著轉面纏繞在後面轉著的三四個小絲排上。只有技工像騎腳踏車一樣用雙腳踩木踏板,才能使“X”形小紡車的繞線板和耳子轉動起來。所以,“嘩啦,嘩啦,嘩啦啦”的聲音就是那些紐扣孔一樣的小小的耳子把蠶絲抽上去時所發出的聲音。
不管怎麼說,我們從大邱請來了兩個大嬸當技工,第二天絲工場就開工了。作為紅色鐵皮屋頂房的主婦,媽媽的工作就是給那兩個大嬸打下手。清晨,把兩處炭火都燒得旺旺的,往盆子裡裝好三分之二左右的水,然後把已煮好的一兩瓢蠶繭倒進去,就是媽媽一天工作的開始。還有,給在我們家隔壁寄宿的技工大嬸們準備飯和零食也是媽媽的活兒。而且,因為炭火和熱水噴出的水蒸氣,工作臺炎熱難當,技工們不時地跟媽媽要杯涼水,還有諸如加點蠶繭、把熱水倒到盆裡等工作,讓媽媽忙個不停。
媽媽沒有一句怨言,欣然地接受著她們瑣碎的要求。當然,她們工作得越快,我們家賺錢越多,但是,媽媽的真正目的卻是想從她們那裡學到繅絲的技術。做飯店生意時,就想盡辦法從霸道的主廚那裡學到製作冷麵的技術,或者製作炸醬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