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南下秦軍的隊伍停下來休息,他們還在悄無聲息地前進著。王離與士卒們在帳篷裡坐著,等待炊事兵把晚飯送來。從帳外的黑暗裡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牛車輪子吱吱呀呀的響聲,還有遠遠近近傳來的連成一片的呻吟聲。這些聲音像一把把鋸子,鋸著帳里人的心。
晚飯來了,每個士卒取了一碗,坐在暗處慢慢吃。帳子裡靜靜的,只有咀嚼聲,沒有一點生氣。王離端了碗飯坐在一個新操士旁邊,啃了口鹹菜疙瘩,又使勁往嘴裡撥了幾口飯。他賣力地嚼了嚼,向兩邊掃了幾眼。旁邊的那個操士愣愣地盯著飯碗,眼睛通紅,兩溜鼻涕流過了嘴唇也沒顧得擦。他的手抖著,往嘴裡撥飯時,碗沿也跟著顫抖著磕在門牙上。
王離嘴裡嚼著飯,使勁推了推新操士的肩膀,問道:大民,咋的啦?
叫大民的操士抬頭看了看王離,又低下頭,沒說話,只是抽了兩下鼻涕。王離裝作很隨意地說道:大民,如果你不願意打仗了,我可以讓你回去。大民猛地一抬頭,疑惑地看了看王離,似乎不相信王離的話。
王離拍了拍大民的後背,說道:我可以讓你的腦袋回去,別的我可保證不了。大民點點頭,他明白,按秦律,逃兵是要斬首的。
王離笑著說:大民,沒事。第一次上戰場誰都怕。可仗一打起來,你連怕是個啥滋味都不知道了。說罷,王離擼起了袖子,露出一道半尺長的黑疤。接著,王離又撩起上衣,露出胸膛,那上面佈滿了大小十幾處傷痕。
王離又喊過來一名伍長,讓他脫掉上衣。同樣,那名伍長的前胸後背也都佈滿傷痕,好似爬滿了紅色的蚯蚓。
帳篷裡的新操士們看傻了眼。王離道:新操士可以脫了衣服和你們的伍長比比。誰的傷疤比你們的伍長多,誰就可以不打仗,可以回老家。
第四章 傾國傾城(5)
說完,王離等了一會兒。新操士們的眼睛裡沒了害怕。王離又道:如果比不過,就樂樂呵呵地把飯吃了。誰也別掉眼淚、流鼻涕。你們渾身光光溜溜的,還不配哭,等你們從死人堆裡爬出來見到我時再哭也不晚。
王離所屬的部隊在南郡以東駐紮了四個多月,暫時還沒有與楚軍作戰。從陳縣到平輿縣一百多里的地方,已經集結了十幾萬秦軍,平原上、山腳下,到處飄著炊煙,隱隱約約地迴響著沉重的操練聲。
秦軍就像從秦嶺之上奔湧下來的洪水,漫天鋪地,沒有停留的意思,準備繼續向淮水下游的壽春而去。潁水流經這裡,在壽春西面匯入淮水,走水路三日就可到達壽春,可以說,秦軍此時已成泰山壓頂之勢。
這日吃過飯,王離出去轉了一圈,看見許多新操士睡不上午覺,被伍長命令在牆根邊坐著,或做著俯臥撐,或舉著石擔。遠處一個屯長帶著士卒在做俯臥撐,大家累得滿頭大汗,屯長蹲在一旁,大聲吆喝著:都努力呀,打完了這仗,你們就可以回家娶媳婦了。
有人和他打趣說:那已經娶了的呢?屯長一瞪眼睛,說:誰問的?沒人吭聲。他說:那你就再娶一個,還有嫌老婆少的?他走到一個看起來像娃娃的操士身邊,蹲下來,又兇又笑地問:小山子,怕死不怕死?
小山子憨厚地一笑,一梗脖子,說:不怕!還等著立了軍功回去娶媳婦呢!屯長說:就你?娶老婆幹啥?長毛了嗎?
正在這時,王離的勤務兵跑過來,提醒他該帶部隊到附近村子裡巡邏去了。
王離和五百秦軍士卒要在平輿縣城周圍幾十裡的村、鄉、裡,兜上一大圈。剛來的時候,這裡的楚國人跑掉了許多。沒走的,也像躲避瘟病一樣躲著秦軍。四個月過去了,王翦對於秦軍的約束很嚴,不準打擾楚國人。慢慢地,楚國人的村落又恢復了平靜的生活,與秦軍井水不犯河水。
經過一家門前時,一個小姑娘跑出來,正撞上隊伍,有點不知所措。王離看到走在隊伍尾巴上的小山子朝小姑娘做了一個鬼臉,招了招手。小姑娘瞪了他一眼,卻羞紅了臉,嘩地把門關上了。小山子的伍長轉過身,照著他腦袋拍了幾下,說:你給我犯什麼騷,老實走路!
傍晚,隊伍轉回營地,遠遠看見楚軍連綿不絕的大營。那裡炊煙裊裊,在夕陽之下,安詳寧靜。小山子冒出來一句:楚軍的炊煙好像比前幾日的要黑一些,你們發現沒?大家知道這小鬼的嘴總閒不住,而且這話也沒啥意思,所以誰都沒搭理他。小山子自找沒趣,說完也就完了。
王離正想著別的事情,聽到這句話,突然心中一動,忙向東南方向望過去。的確,現在的炊煙發黑、發沉,不像前些日子的炊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