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十二年的夏天,我和譚嗣同結伴而行,準備開始遊歷全國各地。 走的那一天,師父在城外長亭裡,和我們對飲。 “希望你們兩個能夠結交到志同道合的豪傑之士”,這是我師父送別時,對我們兩人說的話。 我們從直隸出發,先後途經山東、河南、安徽、江蘇、浙江、江西、湖北、湖南等八個省。一路上,我們領略大好河山,感受各地風土人情。 期間,我們在湖南停留的時間最長。我和譚嗣同在湖南再次和唐才常重逢,還認識了號稱“大圍先生”的塗啟先老先生。 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先生也曾經飽受科舉考試之苦。 據塗啟先說,他自小被視為神童,十三歲考上秀才,但始終越不過舉人這道門檻。 從十三歲考到四十九歲,塗啟先這個老秀才終於在最後一場考試中,憤怒地把筆折斷,聲稱八股文是一堆狗屎。 從此,他再也不參加科舉考試,改為研究黃宗羲的思想和西學之說。 我、譚嗣同、唐才常經常在塗啟先老先生家中的密室,進行激烈的爭論。當然,我主要是旁聽者。 我們四人之所以選擇在密室中,偷偷摸摸地相聚。這是因為,我們討論的是黃宗羲的《明夷待訪錄》。這本是禁書! 朝廷的禁書大致分兩種,一種是《燈草和尚》、《肉蒲團》、《金瓶梅》、《紅樓夢》這些。 但這類禁書,官府查的不嚴。即便被人舉報,官府查獲後,處罰也不嚴厲。一般就是沒收禁書,打一頓板子了事。 因為利潤很高,我們源順鏢局有時候也幫別人,偷偷運送禁書,就夾藏在普通的貨物裡面。 但有一類禁書,比如《明夷待訪錄》,我們是不敢碰的。 師父曾經和我說過,以前有不少人,因為私藏、傳播《明夷待訪錄》,被官府查獲後,重者處於死刑,輕者流放千里。 所以,我只聽說過《明夷待訪錄》,從未知道這本書寫的是什麼東西。 第一次在密室相聚的時候,塗啟先、唐才常輕描淡寫地告訴我和譚嗣同,這本封面上一個字也沒有的書,就是《明夷待訪錄》。 當時,我握書的手不禁本能地抖了一下。 一翻開裡面的內容,我終於明白朝廷為什麼要嚴禁這本書了。 “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 “天下為主,君為客。” “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 “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 “為君者,私其國,奴其民,保其子孫帝王萬世之業。” “為臣者,乃為天下,非為君也;臣之職,乃為萬民,非為一姓。不以天下為事,則君之僕妾也;以天下為己任,則君之師友也。” “凡令天下不得安寧者,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腦,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產業,美曰:我為子孫創業也。 其既得之也,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視為當然,美曰:此我產業之花息也。” 這本翻得有些破爛的手抄本,通篇都在大罵皇帝,反對君主專制,主張民權。 這就怪不得,私藏、傳播《明夷待訪錄》者,要被朝廷處死、流放。換成我是皇帝,也忍不了。 這本書和我自幼接受的教育,可以說是南轅北轍。 記得我的啟蒙老師,在教我們識字之餘,苦口婆心地教誨我們,一定要好好讀書,將來考上秀才、舉人、進士。入朝為官,忠心耿耿地為皇上效力。 “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君要臣死,不敢不死。” 這是當時,啟蒙老師教給我們的詩。那時候,身為童孩的我們,聽得熱血沸騰,恨不得馬上衝入皇宮,去護駕、救駕。 現如今,《明夷待訪錄》卻告訴我,君主是天下最大的毒瘤。官員們應該為天下人謀利,而不是為了一姓之帝業。 我看完後,安靜地看他們三人在爭論,整個腦瓜嗡嗡的,感覺腦袋裡的元神要分裂了。 對黃宗羲的思想主張,他們三人都十分佩服、非常認可。 爭論的分歧在於,君主應不應該退出歷史舞臺。 譚翮同比較溫和,他認為君主不應被廢除,主張透過內部改革,限制君權,提升民權,來實現民主共治。 而塗啟先、唐才常兩人卻比較激進,認為應該透過暴力的革命,把君主趕下臺。 特別是塗啟先老先生,一提到朝廷就吹鬍子瞪眼睛,動輒痛罵京城裡的慈禧太后。 他左口一個“老妖婆”,右口一個“死浪豬蹄子”。剛開始,我還不知道塗老先生在罵誰。後來才聽出來,是在罵老佛爺。 而且在三人之中,要屬塗啟先老先生的聲音最大。這我總是擔心,隔牆有耳,被人告發,把我們全抓起來。 看來,三十六年的考舉人之路,真的是深深刺痛了這位老秀才的心。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