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生慢步走到床前。
中年文士聽見聲響,見到是漢生,掙扎著要起身下床,稷堯連忙上前扶住。
漢生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中年文士這才沒有下床,稷堯幫著墊了枕頭在腰後,斜倚著床頭看著漢生,不像是中年,倒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
稷堯忍不住悄聲抽泣,小肩膀一抖一抖。
漢生亦皺眉不忍,“這些年,辛苦你了。”
中年文士強行扯出一絲微笑,“君上,無所謂辛苦不辛苦,一切都是草民自願。草民已經在此偷生八百年,活夠本了,是時候向老天爺還賬了。”
說到一半,文士忍不住咳嗽起來,儘管已經刻意壓低聲音,每咳嗽一聲身子便是一顫,彷彿肺都要被咳出來了一般。
稷堯強忍著不流眼淚,在一旁撫著文士的後背替他順氣。
文士好不容易緩過來,生怕時間不夠,急急說道:“不論是為君上死守洛城不出還是照料這一館梅花,哪怕今日身卒於此,草民都無怨無悔,草民死前只有唯一的心願,求君上眷顧我唯一的女兒稷堯。”
說罷更是強撐著身子,在床上向漢生跪伏,頭重重的磕在床沿。
稷堯聽了這話,怔怔呆住,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終究奪眶而出。
漢生一眯眼睛。“你這是在拿昔日的恩情作為砝碼要挾我麼?”
名為請求,實為挾恩求報,這類話在她是秦王稚的時候,聽得太多。
即便是昔年摯友,說出這番話時仍然讓漢生感到下意識地反感。
“你可知道,你這寶貝女兒昨日差點就要了我的命?”
中年文士不再言語,只是不住磕頭,不顧稷堯的阻攔,額頭一聲聲碰在床沿的聲音響得嚇人,也很快開始泛紅。
漢生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煩躁。
“夠了,年華,這些年發生許多事,時至今日你我算是扯平。我僅收下你作為父親的那份舐犢之情。”
見漢生鬆口,名為年華的中年文士終於抬頭,眼圈亦是微紅,精神卻一下子比之前好了許多。
看著面前淚流滿面的稷堯,中年文士說道:“稷堯,跪下。”
“我要你發誓,生生世世,永遠不對眼前這位女子起殺心,不論她是嬴稚,漢生,還是任何人。從今以後,她是你的師父。”
年稷堯看著眼前的父親,咬緊下唇不肯回頭,手指頭狠狠摳著掌心幾乎摳出血來,眼淚比剛才掉得更快。
中年文士看著倔強的女兒,從不忍心打罵女兒的他狠了心一個巴掌扇在她臉上。
“還不快去!”說罷不住喘著粗氣。
年稷堯臉上瞬間出現一個紅紅的巴掌印,她一下子僵住,隨後木著身子回頭,小小的膝蓋重重磕在地上,彷彿身軀不是自己的一般。
“我,年稷堯,今日對天發誓,永不對面前這位女子起殺心,從今以後拜她為師,師徒之間永不相棄,若違此誓,短折而死!”
三跪九叩,一字一句幾乎咬牙切齒,渾身顫抖。
漢生看著眼前這一幕,皺著的眉頭始終沒有鬆開。沉默了一會兒,她從金絲楠木匣子裡拿出全部的七枚磷石遞給年稷堯,算是認下這個徒弟。
給她七顆磷石,象徵師徒“傳承”。一旦年稷堯接過這七顆磷石,二人的師徒關係就正式成立。
年稷堯見到漢生伸過來的手,不再猶豫直接用自己的小手抓起七顆磷石,緊緊握住,再次叩首。
從某種意義來說,她與漢生或者說秦王稚有相似之處,那就是做出了決定便不會改。既然答應了父親拜師,那便是拜師。
潘芷雲見了這一幕,不由撇撇嘴。
磷石可是好東西,他自己費了很大的勁至今才收集了六顆,漢生一出手便是七顆,手筆當真不小。
看到眼前這一幕的年華氣色忽然間好了許多,原本蒼白的臉頰已經恢復血色,連呼吸也順暢了許多。除了一頭白髮,其餘與中年人無異。
他甚至下了床,興致勃勃打算再看看館裡的梅花。漢生嘆口氣沒有阻攔,知道這是迴光返照。
年稷堯扶著年華出了茅草屋的門,年華看到自己小院中盛開的銀紅硃砂,陷入一瞬間的恍惚。
記憶一下子拉回到多年之前。
那時他還是在兩儀學宮求學的少年,師從大秦理論最強的陣法家令狐無疆,與女扮男裝名為阿稚的少女是同窗。
那時她還未被冊封為太子,是令狐先生最小卻最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