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聲說,“姑爹是為了磨礪王琅,讓王琅不至於生疏了手段……”
皇上嗯了一聲,他輕聲說,“小暖,天下是大雲的天下,其實,就是我們老王家的天下。可咱們老王家說了也不算,多的是人想和咱們一起管這個家。文官想,武官想,太監們也想,甚至宮女們都想,天下雖大,咱們一家人卻只有這麼幾個。王琅要是不精,怎麼和這些人精鬥呢?”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皇上用這樣的口吻,來剖析天下的局勢,一時間不禁汗毛聳立,半天都答不上話來。
“王琅是個很聰明的孩子,蘇岱眼力真毒啊……”皇上也不介意我的沉默,他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和回憶中的誰對話,臉上竟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他當然時常笑出聲來,甚至還經常笑得流眼淚,笑得肚子疼。但這些笑和眼前的這個笑容比,似乎都略顯——不,的確是顯得過分的浮誇。
“你看,”皇上就夢囈一樣地說,“王琅真的被我們教出來了。才二十出頭一點,手段就老道得像是三十歲的你和我。私底下拉幫結夥挑了十多個又有能耐又有出身的鐵桿太子黨,朝廷裡和吳學士、穆閣老都打得火熱,朝廷外還有小暖的哥哥……就是我要動他都得點亮三分。你算是把他養出來了……”
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可我到底還是沒有聽你的話,我給他挑了世暖,唉,我給他挑了世暖。我知道你心裡不喜歡,可世暖喜歡,他也喜歡。我沒有忍心,一舉多得的事……我又心軟誤事了,是不是?”
姑爹說得溫柔無比,可我卻聽得毛骨悚然,但轉念一想,時至今日,就算是大錯也都鑄成了,姑爹又能拿我怎麼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要想像教養王琅那樣教我,把我硬生生養成姑姑那樣,我也是萬萬不可能答應的,我原本軟掉的脊背,就又挺了挺。
皇上看了我一眼,將手中的玉核桃又輕輕地放回了半開的錦盒裡,他低沉地說。
“小暖,你這一生受益於你姑姑良多。你的福氣要比你姑姑更深厚……你姑姑要你一輩子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姑爹不會辜負了她。”
他看著我,眼神中似乎有無限情緒閃爍,我能讀出的不過勉強幾種。有無奈有疼愛,卻也有深深的惋惜。
“一個皇孫。”皇上就低聲說,他似乎又回到了皇上的身份,眉宇間躍上了我熟悉到十分的玩世不恭,他嘻嘻哈哈地說。“世暖,你總是要給姑爹一個皇孫的,否則很多事,姑爹就是想讓步,也都沒有讓步的藉口。”
以姑爹的為人,肯把話說到這份上,已經是對我最大的寬容和愛護。
和王琅相比,我始終是受到姑爹的偏寵。
我的眼睛熱了,有一股酸澀的東西,難以自制地流出來,我第一次發自真心地將頭靠到了姑爹肩上,輕聲說,“姑爹,是小暖貪心。可小暖是真的不想讓,不想讓,我不願意讓……”
“你姑姑又何曾願意呢?”姑爹的話裡就多了一股深深的苦澀,“是姑爹對不起她,她不說,我也就從不問。”
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話,又過了一會,姑爹才說,“小暖,你真的要比你姑姑有福氣得多了。”
我知道姑爹的意思。
我蘇家為大雲立下的汗馬功勞,姑姑在姑爹心中無人可以取代的地位,王琅對我的情有獨鍾忠貞不二,乃至我肚子裡的這個孩子……
這樣多的因素,最終,終於為我掙到了我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只要能夠生出皇嗣。姑爹就再不會逼我做個有容人雅量的、合格的太子妃。我也許會在史書上留下不體面的一筆,但終究,我的生活會是開心而圓滿的。這一切,可以說全賴姑姑心心念唸的囑託。
她盼我一生開開心心,永無愁緒。
我就哽咽著說,“姑爹您就放心吧,這一胎不是孫子,小暖就再生,一輩子長著呢,咱就不信生不了兒子了!”
姑爹哈哈大笑,聲震屋宇,他親暱地擰了擰我的臉蛋,“那姑爹就等著子孫繞膝的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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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畢竟是皇上,一旦下定決心,手段只會更殘忍。他可能對皇貴妃還有情分,但這情分既然永遠無法超越對我姑姑的情分,無法超越對我的情分,這一點情分在政治需求之下,根本不能掣肘姑爹的行動。到了五月底我顯懷的時候,苗老尚書已經被他送回老家居住了。用的藉口也很簡單:大雲早就有規定,致仕官員不能無故滯留京城,違者議罪。
這話一發,眾人哪裡還不心領神會?再加上哥哥在東北大顯神威,又扶植起了幾員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