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珍出嫁了,亞萍也走了,他曾一度是多麼的富有啊。但現在都過去了,失去了,他將在這默默無聞的鄉村,逐漸消磨去意志才能和雄心,而變成一個無用的人。高加林感到一陣錐心刺骨般的疼痛,眼前的田園詩般的寧靜和諧,在他眼中變得陌生遙遠了。
回到家中,高加林在道上所感到的的痛苦更強烈了,家是一種更貼近他的現實。在外面勞動時,他還可以藏起自己的痛苦,讓痛苦在勞動和人群中得到緩解和減輕。而在家中,他就無法不面對現實。父親以永恆的姿勢蹲在炕邊那個永恆的位置上,吸著旱菸。母親在他回來時,重複著每一天重複的動作:從炕上下來,用腳尋找鞋子,伸進去。桌子早就放在了炕上,一盞昏黃的油燈坐在桌角,火苗晃動著,照亮了桌面,與桌下面的暗影形成對比和反差。母親把飯菜端上來,父親也吸完了煙,坐在了桌子的一角,母親也脫鞋上了炕。高加林把身子湊到桌前,晚飯開始了。難道這就是他要過的生活嗎?高加林抑制著惡劣的心境,拿起筷子。高玉德遲疑膽怯的問:“聽是今天那個城裡的女子來了?” “來了” “咱可不能和人家有什麼掛連,咱養不起人家。” “我知道,人家就要去南京了。”高玉德和老伴對忘了一眼,放心了。
吃完飯,收拾完碗筷,母親早早地把被捂上了。高加林疲憊想把身子砸在炕上,就再也不起來,但他沒有屈從於身體的慾望。把油燈挪到屋角的一口小木箱上,坐下來,攤開稿紙,拿起了筆,為再一次戰勝自己而感到欣慰。
當三星駕著拖拉機駛上大馬河橋,駛進縣城時,天已接近黃昏。黃亞萍坐在駕駛室裡,嬌貴的身子被一路顛簸得又酸又痛,而駕駛室內嗆鼻的柴油味更讓她全身發軟,欲嘔欲吐,猶如生病。這次坐三星車到鄉下,除了真心想再見加林一面之外,內心還抱了一種浪漫的想法。他覺得此時去和加林告別是件很浪漫的事。但坐上三星的車,走了一點路,她就有些後悔了。懷疑自己的身子能不能經得住這輛破車的折騰,她想馬上下車回去,又想馬上見到加林。在猶豫不決間,已離開了縣城,拐上了通往鄉下的公路,她也就安下心來,把自己交給了這輛噪聲嚴重超標,汙染嚴重的怪物。當她看到昔日的愛人衣衫破舊,塵土滿面,像一個真正的鄉下人出現她面前時,她的心靈受到了震顫。在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比任何時候都更愛加林。特別是當加林說出從中學時就愛上她時,在感到幸福的同時,她的痛苦也更真切了。在這一時刻,她的內心產生了一種很隱秘自私的想法,即使她不能和加林生活在一起,她也要保住加林對她的愛情。所以,她臨時耍了一個小手腕,故作天真的逼加林在她的筆記本上寫下保證,與她保持通訊聯絡。他知道加林是個很驕傲的人,也許不願意這麼做,就像當初毅然提出和她分手一樣。但也正因為加林是一個驕傲的人,在他答應之後,就不會輕易失信。現在雖然她被柴油燻得噁心想吐,但仍緊緊地抓這手提袋裡的筆記本,彷彿抓著某種安慰。
黃亞萍在廣播站門前下了車,透了一下空氣,舒服了許多。走進大門,穿過大院當中的青石甬道,來到那扇再熟悉不過的門前時,忽然想起自己已經辦完了交接手續,與這裡沒有任何關係了。一種強烈的留戀之情瞬間淹沒了她。黃亞萍在門前徘徊了一會兒,戀戀不捨的離開了廣播站的院子。
暮色沉落下來,路燈還沒亮起,大街上行人寂寥,有的鋪面已經上了閘版,關門了。有的門大開著,裡面見不到一個買東西的人。只有十字街口處還蹲著幾個商販,好像執意要堅持到最後。黃亞萍走過時,背後有人說:“這就是縣廣播站的播音員。”黃亞萍沒有在意,她的身體懶懶的,走過縣城熟悉的街道時,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在翻湧。像惆悵,像失落,像傷感,但又什麼都不是。從高家村帶回來的印象已經淡漠,沉進心底,在意識中變成了一個很遙遠的角落。蒼茫的暮色已經降臨,還在營業的店鋪亮起了燈火。
回到家裡,父母都不在,克南正坐在沙發上等她。見亞萍回來,連忙站起來,有些膽怯的解釋說,知道亞萍一家要走了,邀請他們過去吃頓飯。她父母等她不回來,先過去了,他這是留下來等她。亞萍本來累得不行,又根本沒這個心情,但看到克南可憐巴巴的樣子,也就不忍心拒絕了。況且,父母已經過去了,她不去,父母也會覺得尷尬。進到屋裡,亞萍才聞到自己身上有一股柴油味,想必克南也聞到了。她走進臥室換衣服,發現褲腳上染了一塊雞蛋大的油漬。這條褲子是幾天才買的,今天特意穿給加林,現在弄髒了,讓她又心痛又懊惱。但想到自己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