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四處走走罷。”李景瓏朝鴻俊道。
鴻俊便點頭,進了都衛府,哥倆一瘸一拐,進了花園,封常清說:“礙事不?”
“正練著呢。”李景瓏答道,“經脈廢了,再回不到從前了。”
封常清長嘆一聲,想不到這常以武技自傲,名滿長安的表弟,竟是落到如此境地。
“該成家了。”封常清說,“把心收一收吧。”
“我這一輩子,只會與鴻俊在一起。”李景瓏說,“哪怕我死了,燒作灰,一陣風過來,也隨著他去。”
封常清說:“你倆若能相知相守,這一路上同生共死,也不失為一段佳話。老實說,長安官場裡,不少人是羨慕你倆的,連太子殿下亦提到過……”
李景瓏知道李亨軍伍出身,想必也沒少見軍中將士彼此愛慕,一眼便看穿了他倆關係。
“……可你須得想想清楚。”封常清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莫道夫妻,哪怕為人父母,亦是久病床前無孝子。人吶,最經不起日積月累的折騰……”
“你叫我過來。”李景瓏答道,“不是想說這些的罷。”
“也罷。”封常清知道李景瓏的倔脾氣又上來了,便改口道,“好歹是個侯爺,好好過日子。”
封常清不過是擔心李景瓏,但想到這表弟如今已封侯,哪怕一身武力盡失,當個文官,平日伏低做小地討好著,也斷然不至於哄不住那少年。李景瓏每每想起自己與鴻俊的未來,卻總忍不住想到兒時的往事。這往事沉甸甸地壓著,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想全說出來,哪怕跪在鴻俊面前,懇求他的寬恕,卻又無論如何開不了這個口。
他既恐懼,又悔恨,他相信鴻俊得知真相後,定不會棄他而去,然而這真相卻猶如一把刀般,時刻梗在他們的面前。於是他極其厭煩與任何人說起自己的未來,彷彿所有人的目光與評價,都時刻提醒著他曾經犯下的罪。
只有與鴻俊單獨相處時,他才覺得自己稍微喘過氣來了,只願人間有一處世外桃源,他們彼此陪伴,永不提起過去,就像過去從未發生過。但他心裡更明白,這愧疚永不可能被消弭,隱瞞這一切,對鴻俊來說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潼關這一戰,能打贏麼?”李景瓏問。
“實話說,打不贏。”封常清答道,“可我告訴你打不贏,你就不打了麼?”
李景瓏:“……”
子承父業
鴻俊在都衛府上四處閒逛了一會兒; 府中開著梅花,香氣撲鼻; 此處乃是潼縣的一家大商人宅邸; 原主人自然已拖家帶口避難去了; 封常清便毫不客氣地徵用了大宅,隆冬時梅花仍開得生機勃勃。
“春天來時; 這花就謝了; 有些景色; 只有酷寒中才能看見。”一個聲音在鴻俊背後響起,鴻俊驀然轉身。
只見一名與他身高相仿的武官走來,披散長髮,容貌俊美,面板白皙; 高鼻深目,雙目乃是深棕色。
那武官一見鴻俊; 便怔得一怔; 旋即折了朵梅花; 遞給鴻俊。
“送你。”武官說道。
鴻俊忙道謝,不知此人是何身份,武官卻皺眉道:“你……令我想起一位故人。你可認識一位姓孔的大夫?”
鴻俊說:“孔宣?那是我爹!”
武官便笑了起來; 行了個禮,朗聲道:“竟是恩公之子!我叫高仙芝; 你可喚我高叔叔; 當真是緣分!孔大夫他……”
“過世了。”鴻俊答道。
高仙芝便點了點頭; 鴻俊入城時聽說過,潼縣守將乃是高仙芝與封常清,高仙芝官階更在封常清之上,乃是征討叛軍的主力將領,只沒想到這麼年輕。
高仙芝做了個請的手勢,鴻俊正想問問父親的事,高仙芝便吩咐人在梅塢前擺上茶,放了火盆,請他吃茶,又道:“軍中不敢多飲,招待不周。”
鴻俊忙道沒關係,笑著說:“我酒量不好。”
高仙芝說起當年往事,鴻俊方知當年高仙芝進軍連雲堡,中了流箭,最後是孔宣妙手回春,將他治好的,屈指一算,竟是將近二十年前,那一年鴻俊還沒出生,根據時間推測,父親也還未遇見母親。
高仙芝問起孔宣,鴻俊只道被仇家殺害了,高仙芝便意外道:“懸壺濟世的大夫,也有仇家?卻是何人如此歹毒?”
鴻俊黯然不想回答,高仙芝便理解地點頭,說道:“救了一些人性命,勢必就會得罪另一些人,行醫之人,凡事但遵循本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