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小屋內，鍋氣升騰，如白煙縹緲，一整鍋肉湯已經見了底，周圍瀰漫著濃濃的肉香。
許老頭眯著眼睛，鼻子紅紅的，一張口，酒氣刺鼻。
“許大爺，你說你孤零零的一個人，怎麼不找個伴啊，就這手藝……嘖嘖，就算是野驢衚衕的娘們估計也得跟著你過日子……”
周道紅著臉，哈哈大笑。
他已經很久沒有像今日這般吃喝暢快了。
“野驢衚衕的娘們但凡要跟你好好過日子，必定已經是幹到油盡燈枯，乾澀無力了……”許老頭搖了搖頭：“她們可經不起折騰了……”
“許大爺，你不對勁。”周道抬眼，深深看了一眼。
這把歲數，能有個人在身邊照顧就已經不錯了，難不成還想有別的心思！？
“這濁濁人世便是大染缸，這些娘們身上的紅塵氣最重，受人無數，氣息駁雜，便是這大染缸最好的料頭，因此大多命數不好，難以善終。”許老頭沉聲道。
作為打更人，日夜行走，他見過的事太多，見過的人也太多，滾滾紅塵，魑魅魍魎，人心變化，時移世易……
這些都被許老頭看在眼中。
“野驢衚衕曾經有個娘們，姿色不錯，就算是在萬花樓也能算得上是頭牌，她心氣頗高，並不想像她的前輩們一樣，苦守再次，等到人老珠黃，無人問津，帶著一身的髒病，老死此間。”
許老頭的聲音在小屋內緩緩響起。
透過白騰騰的鍋氣，周道只覺得許老頭的身影有些模糊。
“那娘們心氣極高，運道也不錯，遇見了一位過路的恩主，給了她一筆錢，讓她安然度日。”
“那娘們利用這筆錢，遠赴帝都，僅僅用了一年不到的時間便賺了一萬六千兩銀子……”
說到這裡，周道忍不住露出異色。
這個傳聞他也曾聽說過，那可是野驢衚衕的傳奇人物。
一年不到的時間，便賺了一萬六千兩銀子，按照市價，就算每人八銀子，也要兩千多人，平均每天要接八個人，我滴媽啊……光是想想便頭皮發麻。
就這種敬業程度，足以蓋壓周道，讓厲山濤那樣的工作狂都為之汗顏。
“只可惜啊，紅塵中的女子，受人太多，氣息駁雜，命數大多不好，沒過多久，那娘們便惹了官家，罰沒財產，被關了許久，出來後又大病一場，頗為潦倒，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許老頭面無表情，喝了一杯酒。
紅塵滾滾，哪有如意之事，野驢衚衕的娘們都想著賺夠了便金盆洗手，帶著財帛，找個老實人嫁了，安享後半生。
事實上，大多數都不能如願，後半生極為悽慘。
畢竟，這天底下哪有那麼多老實人？
就算當年六神道人還是凡人的時候，老實本分，可是妻子一招紅杏出牆，最終依舊逼得他化身妖道，手刃了姦夫。
紅塵女子，大多命運坎坷，無依無靠，流離一生。
事實上，許大爺看上去似乎並不比野驢衚衕的娘們好多少。
“許大爺，你有家人嗎？”周道忍不住問道。
許大爺沉默了，朦朧的鍋氣中看不清他的表情，炭火騰騰，發出嗤嗤聲響。
許大爺將手中的酒杯舉起，一飲而盡，沉默半晌，略微沙啞低沉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曾經有……可是後來他們都死了……”
周道心頭咯噔一下，握著酒杯，沉默不語。
“年輕的時候，有個瞎子給我算過命，說我的命太硬太兇，天地廣闊，只怕沒有人受得住，誰來誰死……”
“那時節，我年少輕狂，並沒有將瞎子的話放在心裡，可是後來……世事難料，老頭子也不得不信命數……”
許老頭喃喃輕語，聲音若斷若續，似如低吟哭唱。
“當時年少薄春衫，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
“回首再憶江南樂，紅顏未老終不見……”
許老頭趴在桌上，似哭還笑，口中喃喃，再也聽不清楚。
周道見了，輕聲一嘆。
許大爺也是可憐人啊，一把年紀，家人不在，還要為著生計奔波。
念及於此，周道站起身來，將許老頭扶上了床。
“小周啊……你的狗……好狗……吃……”許老頭喃喃輕語，轉眼間，便鼾聲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