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升起的女神搖了搖頭,動作不畏縮,也不囂張。
“你不知道?”他忽然覺得事情開始朝著可笑的方向發展,“還是你不願意說?好吧,既然如此,你只要搖頭或點頭就
行了。”
對方的不配合讓他有些灰心,但是他還是擺正了姿態,畢竟他也理解這些事承載的分量。
“我曾經聽說過十字薔薇的事,”他自顧自繼續了下去,“畢竟也算是…總之,你和羅森克魯茲有血緣關係,對麼?”
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測已經相當接近事實核心,因而那個淡漠地超出他認知範圍的被審問者終於把他拋在身後而轉了回去
,甚至不曾拋給他一個眼神。銀髮舞動時席捲起颯沓的流輝,晃得他眩暈。
“有什麼這麼好看的?!”他感到對方正以不溫不火的方式衝擊著他的底線。
“海。”
然後他那虛假而脆弱的冷淡在一個短短的單詞手下便被沖垮,碎片順著浪淘的方向四散開去。
他知道,浮雲城堡四周的結界阻隔的不只是空間而已,事實上除了丹佛家的人,其他身處城堡中的“客人”們無法與外
界產生資訊溝通,看不到城堡外的景象。
浮雲城堡建立在哥本哈根出海口邊的岩石上,從西塔樓剛好俯瞰到哥本哈根港和港外的海面。
一時間他竟然忍不住要為先人代替自己預先擺出的不友好姿態汗顏。然而與生俱來的警覺還是令他當即從門口處的一張
扶手椅上跳起來,反手握住那過於纖細的手腕。
少女的面板極其光滑,如同月華編織而成,蒙了一層皎潔的柔光。那一瞬他在近距離看見她的神情是一汪靜水,已經忘
記了波瀾的模樣。
但是她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就已抽回了手,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卻又恰到好處地停留在了反擊的界限之前。
沒有人成功對抗過他,在她之前。
這個事實擊得他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而她卻已經自如地恢復了原狀。
“別這麼激動啊,”她重新面向窗外,“你打擾我看海了。”
艾瑞克·丹佛從未想過這個讓他三番五次懷疑能否開口說話的女子竟擁有樂律般的聲音,他一直非常喜歡的貝森道夫都
相形失色。她吟唱般優美飄渺的語言在狹小的空間裡迴盪起來,經久不去,縈繞不絕。
“海的話,你隨時都能看。”在這個他的邏輯無法適用的場景下,他唯一的選擇是脫口而出的淺顯結論。
“那並非理所應當,而是你的幸運,執政官先生。”她選擇了職位這個更加疏遠的稱呼,“請體諒沒有獲得這份自由的
人吧。”
他啞然。他是生而自由的,因而完全不曾想象過自由對於不幸者而言是奢侈的恩賜。那種優越感成了他性格中深層次的
毀滅因素,而他當時並不自知。
“好吧,抱歉,”他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繼續,“但是既然你有這樣的能力,為什麼還要甘願被囚禁呢?”
“因為已經不記得自由是什麼了。”她淡泊的口吻像一朵水面上的睡蓮開放般緩慢地盪漾開來。
“那可真是不幸。”他不由得笑了,嘲諷起某個不存在的自我來。
“那麼,執政官先生,”她沒有面對他,海風透過奇妙的空間結界揚起她流暢的罕見銀髮,“你知道什麼是自由麼?”
“我並不自由,”他已然忘記了談話的主題,忘記了質問為什麼浮雲城堡的空間結界對她不起作用,也忘記了審問官和
囚徒的身份,反而被這個身份不明的女人牽進了圈套,“我知道自己不自由,自由對我而言也是奢侈的東西。但是至少
我會努力去爭取它。”
“把自己禁錮在‘爭取自由’的枷鎖裡,這樣能算是自由麼。”她如同一尊絕世的工藝品般一動不動,任由海風陣陣,
將她的長髮和裙襬塑造成任意巧奪天工的姿態。
他再度無言以對,唯有沉默地看著那位女神立在原地,身後的風景旋轉起來,成為北歐黑白鮮明的浩大莽林,黑色的軀
干與白色的精魂簇擁著通體銀白的世界之樹,巨大的華蓋如同熒幕放映在天際,突起的根系向四面八方伸展,而她站在
樹前,各路神明和英靈匍匐在她腳下,她是被白色枝葉環抱的森林之靈。
“唯有心靈是自由的。”她的眼神穿透海面,如潔白月華,“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