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現在我已經分不清我們是在瑞典還是挪威境內,分不清白晝和黑夜,分不清方向,只能一味地跟著他前進。進入山
區後我們幾乎都不說話,他只如同那些朝聖路上的信徒般,沉默地往前走。我無法像他一樣無悔地堅持著自己的步伐,
事實上我覺得自己的體力已達極限。但是我不能停止,亦不能抱怨,不能讓他再費心照顧我。我只是明白自己是來幫助
他,至少陪他走完全程。我難以相信這樣的路一個人要怎麼走。
我知道我們正在接近宿命的核心,那裡有什麼東西操縱著我們的軌跡,而我們就是要去向它企求,企求青春無憾,企求
生命延續,企求愛情常青。
而我們每離目的地近一步,那種遙遠,渙散而深入骨髓的呼喚就對我們產生更深的影響,在他身上越來越明顯,我想他
內心深處並不認同,卻無法擺脫。那雙銳利而清澈的黑瞳逐漸黯淡,如同九百年前熄滅的北極星。而我所能做的不過是
握緊他的手,盡力保持那隻手的溫度。
在高大的常綠針葉植物下,人顯得極為渺小。我戰戰兢兢地望著周圍的景緻,大量的深青色枝幹堆積成了黑色的軀體,
盈滿視野的白雪則成為這片土地的精魂,像一條白色的絹質被毯覆在大地安靜的睡顏上。偶然露出的泥土凍得結實。雪
很深,行走非常困難。
就在我一邊恍惚想著這樣的旅程究竟有沒有終點,一邊試圖把雙腿交替當作一種習慣的時候,他忽然停下。
我幾乎撞在他身上,卻在適當的時候剎住了腳步。
“維爾,”他很輕地低喃著我的名字,卻沒有看我,而是姿態虔誠地望著前方,這種表情在他這樣自我且有主見的人臉
上極為罕見,“我們到了。”
我認為自己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見到這樣的景象。叢林很密,因此必須走近才能看到——不,我相信別人根本看不到—
—我站在森林自然形成的缺口處,扶著蒼勁的樹幹,雙膝幾乎支撐不住身體。
我當即想起了在浮雲城堡閒暇無事時讀來的那些古代北歐史詩,此刻句子在記憶中翻騰,拼命尋找傾洩的出口。
準確點說,那是一棵樹。
但它不是漫山遍野的針葉喬木,它是它們的王,是萬木的王,是世間萬物的歸息所在。它是世界之樹,一棵如同冰生雪
養一般通體純白的樹。我不知道這是用怎樣的魔法制作的,也不知道它是否真的是樹,或者是這極北之地幻化的靈魂。
我只能望到它伸向不可思議的天際,巨大的華蓋像熒幕般在天空放映,枝條上綴滿寶石。它本身就是一個庭院,或者說
一座森林,因為它的每一根枝都是一棵樹,各種不同的樹。它的莖幹上繞滿純白薔薇,卻與浮雲城堡的那些不同,有金
色的蝴蝶在其中穿插飛舞。從古至今被傳誦的神明列位其上,如同凡人一般嬉戲,從眾神之王奧汀,戰神提爾,到仔細
編織的命運三女神和無數騎著飛馬的瓦爾基麗雅,都在這幕無聲的默片中被逐一呈現。恩赫里亞們雄渾的歌聲經久不息
地迴盪,漂亮的小鳥歡快地上躥下跳。
那一瞬我在這種極至的幻覺裡頓悟生命的奧義,感覺到瞬間與永恆的無限接近,也忽然理解了丹佛一族純粹而激越的理
想,將所有的平凡快樂慷慨地葬送在歷史中,凍結在幻象裡。
我強迫自己挪動腳步,再靠近一點。我才發現原來世界之樹是長在一個魔法陣的中心。魔法陣很大,我也認不出上面失
落的遠古符號。它像那棵樹一樣泛著銀白光輝。
而這純白世界中唯一的黑色神明正閉著眼,卻意外鎮定地漸漸靠近世界之樹。
我忽然產生了一種直覺,告訴我一切的寧靜美好都是海市蜃樓。我想要阻止他接近那棵樹,想要抱住他,告訴他一切都
是幻覺,沒有冰雪,沒有森林,沒有世界之樹,沒有Key,沒有十字薔薇,只有我們的家,只有他和我。
於是我拖著僵硬的腿上前。
結界陡然升起。
我似乎預料到這個結果般,出奇平靜地撲在結界上向裡面看。
分明我背後才是廣袤的世界,卻彷彿是我在籠中,他在籠外,他所在的才是精神原始的樂園。但是我觸不到他,只能看
著他一步步走近,在蜷曲的樹根前單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