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中響起頻率不一的竊笑。我夾在中間,微笑著保持緘默,沒有注意到加拉哈德像是突然被澆醒了一般,神情複雜。
入學第一天雷格勒斯拽著我在眾人目光送行中離開以後都沒有再回去上課。我們在薔薇花泉下坐到了午飯時間,他帶我
去吃午飯。我們倆像磁場吸引小磁針一樣自動讓四周的目光以我們為中心向內聚焦。意味不明的眼神比英國任何時候的
陽光都灼熱,我下意識地縮了縮,雷格勒斯卻不管不顧地一路牽著我的手昂首穿過麻雀般的人群。我們去的時候已經晚
了,自助餐廳裡沒什麼人在等待。他徑直來到一個櫃前,向廚師要了一個我喜歡的比目魚三明治和一隻煎蛋,一杯橙汁
。
我在他對面坐下,開始狼吞虎嚥地吃午飯。他蒼鷹羽尖一般純黑的瞳仁靜靜地望著我,整個世界的目光在他的遮蔽下隱
去,他這麼一注視倒是直接將我洞穿了。
餓成這樣了都不說。如果我不帶你來,你是不是準備不吃今天的午飯了?
半晌,他這樣說,仍是含了笑容。雷格勒斯的五官在所有年齡都顯得很俊秀,眉宇間有北海海風般的鹹爽,那時他的神
情就綴了渾然天成的桀驁,到了十五歲左右的年紀,幾乎與他那我只在卷宗上見過的早逝父親如出一轍。這些流有維京
鮮血的傳人,據說永遠也不會感到寒冷。
我沒事。
長期以來這句話簡直成了我的口癖。他一聽卻皺起眉來,彷彿這是句不詳的讖言。
別逞強了。他斷然說。今天下午你用不著再回去,我陪著你。
可是你不用上課麼?我從食物掠奪本能的有機香味中抬起頭來望著他。
不要緊的,他的笑容擴充套件了些。什麼都沒有你重要。
我們離開餐廳時包裡裝滿了曲奇餅乾,三明治,果膠糖和蜂蜜水,豐盛地像是準備遠足。學校有不少暫時擱置的空教室
,那些教室因為無人使用也因此從不上鎖。我們找到一間偌大的空實驗室,雷格勒斯施了個簡單的清潔魔法,然後席地
而坐在透過落地窗的方形光斑裡。窗很高,這些光斑幾乎可以從教室的一側到達另一側。
這間教室可能是準備給高年級做練習場用的,巴洛克連方紋在不少地方都有尚未完工的痕跡。屋頂極高,彷彿固體的暗
灰色蒼穹,吊燈以一種搖搖欲墜的姿態垂下來,像懸在宿命上的達摩克利斯般產生了死亡的極致幻覺。桌椅裝置都沒有
安放,凌亂地堆在四角。整個世界向我們傾塌而來,我們只有彼此,依靠著對方的諾亞方舟與逆流對抗。
從教團那群頑固派手裡弄到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現今羅斯查爾德的大部分校舍和裝置都是艾瑞克·丹佛任內他主持修
建的,他去世後父親接替了他的工作,幾經周折總算基本完成。
我倚在雷格勒斯肩上,他姿態颯沓地甩下書包,從裡面掏出一本厚重的大書。
我記得父親一直說,讓這麼重的書出現在孩子書包裡簡直就是罪惡。
推測學?我靠過去看了看。你們還有這門課?
是三年級新加的課之一。雷格勒斯厭倦地把它扔在一旁。三年級是最糟糕的,因為一下子加了幾乎所有的課程,僅僅為
了讓你在這一年把它們都體驗一遍,好決定四年級後該選其中的哪幾門。
一年級的課顯然少得多。基礎課程只有英語,數學,選修外語(我選了法語),自然科學和物質魔法。藝術,體育,實
驗物理與化學(更普遍的稱呼是鍊金術),神秘學史則是輔修課程。魔法並不像一些門外漢看來那樣神秘兮兮,難以駕
馭。事實上魔法是有理論和系統的,是再科學不過的科學。因此對於魔法師而言,數學,自然科學和哲學是必不可少的
。父親到任後又加了語言選修和藝術,以改變學生們在人文科目上的愚昧無能,自然又引發一場論戰,但父親最終總能
奇蹟般地實現目的。
我把那本書接過來,翻過裝禎精美的內頁,裡面有許多簡直是後現代主義的詭異插圖,幾乎每一行都有我不認識的單詞
。
全是垃圾。雷格勒斯環住我,用看爛蘋果的眼神睨視著那本青色封面的大書。所謂推測學就是根據現有情況推測過去或
未來,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後覺和先知。後覺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