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過了月餘,那四名說客竟毫不厭煩,每日裡只是搬
弄陳腔濫調,翻來覆去的說個不停,說甚麼“皇上待蕭大王
恩德如山,你只有聽皇上的話,才有生路”,甚麼“皇上神武,
明見萬里之外,遠矚百代之後,聖天子宸斷是萬萬不會錯的,
你務須遵照皇上所指的路走”等等,等等。這些說客顯然明
知決計勸不轉蕭峰,卻仍是無窮無盡的喋喋不休。
一日蕭峰猛地起疑:“皇上又不是胡塗人,怎會如此婆婆
媽媽地派人前來勸我?其中定有蹊蹺!”沉思半晌,突然想起:
“是了,皇上早已調兵遣將,大舉南征,卻派了些不相干的人
將我穩住在這裡。我明明已無反抗之力,他隨時可以殺我,又
何必費這般心思?”
蕭峰再一思索,已明其理:“皇上自逞英雄,定要我口服
心服,他親自提兵南下,取了大宋的江山,然後到我面前來
誇耀一番。他生恐我性子剛強,一怒之下,絕食自盡,是以
派了這些猥瑣小人來對我胡說八道。”
他早將一己的生死安危置身度外,既困於籠中,無計可
以脫身,也就沒放在心上。他雖不願督軍南征,卻也不是以
天下之憂而憂的仁人之士,想到耶律洪基既已發兵,大劫無
可挽回,除了長嘆一聲、痛飲十碗之外,也就不去多想了。
只聽那四名說客兀自絮絮不已,蕭峰突然問道:“咱們契
丹大軍,已渡過黃河了嗎?”四名說客愕然相顧,默然半晌。
一名說客道:“蕭大王此言甚是,咱們大軍剋日便發,黃河雖
未渡過,卻也是指顧間的事。”蕭峰點頭道:“原來大軍尚未
出發,不知哪一天是黃道吉日?”四名說客互使眼色。一個道:
“咱們是小吏下僚,不得與聞軍情。”另一個道:“只須蕭大王
回心轉意,皇上便會親自來與大王商議軍國大事。”
蕭峰哼了一聲,便不再問,心想:“皇上倘若勢如破竹,
取了大宋,便會解我去汴梁相見。但如敗軍而歸,沒面目見
我,第一個要殺的人便是我。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還是
盼他敗陣?嘿嘿,蕭峰啊蕭峰,只怕你自己也是不易回答罷!”
次日黃昏時分,四名說客又搖搖擺擺的進來。看守蕭峰
的眾親兵老是聽著他們的陳腔濫調,早就膩了,一見四人來
到,不禁皺了眉頭,走開幾步。一個多月來蕭峰全無掙扎脫
逃之意,監視他的官兵已遠不如先前那般戒慎提防。
第一名說客咳嗽一聲,說道:“蕭大王,皇上有旨,要你
接旨,你若拒不奉命,那便罪大惡極。”這些話蕭峰也不知聽
過幾百遍了,可是這一次聽得這人說話的聲音有些古怪,似
是害了喉病,不禁向他瞧了一眼,一看之下,登時大奇。
只見這說客擠眉弄眼,臉上作出種種怪樣,蕭峰定睛一
看,見此人相貌與先前不同,再凝神瞧時,不由得又驚又喜,
只見這人稀稀落落的鬍子都是粘上去的,臉上搽了一片淡墨,
黑黝黝的甚是難看,但焦黃鬍子下透出來的,卻是櫻口端鼻
的俏麗之態,正是阿紫。只聽她壓低嗓子,含含糊糊的道:
“皇上的話,那永遠是不會錯的,你只須遵照皇上的話做,定
有你的好處。喏,這是咱們大遼皇帝的聖諭,你恭恭敬敬的
讀上幾遍罷。”說著從大袖中取出一張紙來,對著蕭峰。
其時天色已漸昏暗,幾名親兵正在點亮大廳四周的燈籠
燭光。蕭峰藉著燭光,向那紙上瞧去,只見上面寫著八個細
字:“大援已到,今晚脫險。”蕭峰哼的一聲,搖了搖頭。阿
紫說道:“咱們這次發兵,軍馬可真不少,士強馬壯,自然是
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你休得擔憂。”蕭峰道:“我就是為了
不願多傷生靈,皇上才將我囚禁。”阿紫道:“要打勝仗,靠
的是神機妙算,豈在多所殺傷。”
蕭峰向另外三名說客瞧去時,見那三人或搖摺扇,或舉